李紅梅小時候,不知是李國忠時常搗鼓中藥,還是家中氛圍溫馨,康喜姐很少發病,大多數時候是個溫柔可親的母親。
霞犇村靠海,人們以打漁為生。李國忠和李良友一個年富力強,一個正值年少,都精力充沛,勤勤懇懇,靠打漁讓全家過上了相對富足的生活。
李紅梅生來醜陋,但聰慧懂事,在悲劇沒有發生之前,還算有個幸福的童年。
李國忠一天書都沒有讀過,不識字,閑下來最大的樂趣,就是聽“有學問”的人講書裡的世界。他心胸豁達,淳樸開朗,和所有人都能聊上幾句。
十幾年前的霞犇村比現在落後得多,保留著原始漁村的風貌,偶爾有年輕的“驢友”前來遊玩。
他們普遍是學生,也有工作後又辭職的人,到霞犇村住上一陣子,體驗夠風土人情後又離開。
村民們將他們叫做“外鄉人”。
對李國忠來說,外鄉人都是有文化的人。他喜歡將他們請到自家院子裡,把李紅梅和李良友叫出來,與他們喝茶、聊天。
外鄉人裡有個女白領,叫阿申。阿申說,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尤其是女孩子的命運。
當時,對出生在霞犇村的女孩子來說,命運就是嫁人,失去自己的身份。
李國忠聽阿申說多了讀書的好處,就問李紅梅、李良友,想不想去外面上學。
李良友生來憨厚木訥,已經過了外出求學的最佳年齡,不願上學,隻想當一個本本分分的漁民,等有了一定的積蓄,就正兒八經討個老婆——而不是像父親一樣靠買。
李國忠很讚同。
李紅梅才幾歲,看著外鄉人帶來的書,眼中充滿憧憬。
她說:“阿爸,我想念書,我想去外面念大學,像阿申姐姐一樣當博士!”
李國忠很高興,故意逗樂:“那紅梅舍得我們嗎?”
李紅梅想了想,“舍不得。”
“那還要出去嗎?”
“阿申姐姐不是說了嗎,知識可以改變命運,我不想嫁人,等我當了博士,我就接你們去外面和我一起生活!”
李國忠哈哈大笑,喚來康喜妹,“看看,咱家女兒多有出息。”
康喜妹不大會說話,聞言只是溫和地笑。
李國忠又說,“那阿爸和哥哥就負責給你攢學費。”
李紅梅歡呼,“好!”
父子倆說到做到,為了家裡唯一一個女兒,更加辛勞地出海。李紅梅一天天長大,雖然長相確實醜陋,但看的書越來越多,不少外鄉人都誇她聰明。
李良友二十歲時,結交了鄰家女孩李春燕。
不巧的是,村長的兒子李書顯也在追求這位漂亮的姑娘。
論相貌論家庭,李良友都比不上李書顯,但李春燕最終卻選擇了李良友,理由是李良友可靠、踏實,是能夠交付一生的良人。
噩運就此降臨。
李書顯在霞犇村橫行多年,惡名甚至傳到了外村。他追李春燕並不是希望與李春燕結婚,只是因為李春燕是霞犇村最漂亮的未婚女性,將李春燕追到手很有面子,玩成黃臉婆後甩了就是。
李春燕選擇李良友,這讓李書顯大感丟臉,妒從心起。
十二年前的夏末,李書顯綁走李春燕,將李良友引至荒山。那裡等待著李良友的,不是李春燕,而是李書顯從外村招來的一群打手。
李國忠害怕兒子出事,一路跟隨。
父子倆都再也沒回來,屍體慘不忍睹,經法醫鑒定,確認是被亂棍打死。
李良友被李書顯引走一事,不少村民是目擊者,至少李春燕是知道的。但所有人都緘口不言。
李紅梅那時只有九歲,眼睜睜看著年邁的爺爺被氣死,雖有精神病但從未害人的母親被野狗咬死。
她用稚嫩的聲音不斷向前來調查的警察說:“我的阿爸和哥哥是被李書顯打死的!你們相信我,真的是李書顯!不信你們問春燕姐姐!”
李春燕痛哭流涕,不僅不指認李書顯,反倒與李書顯站在一起,“書顯當時在我家,和我的兄弟姐妹們玩牌,我們都可以為他作證。是外鄉人害死了良友。”
警察們來了又走了,李紅梅隻得到一個虛假的答案——李良友與李國忠因與外鄉人發生爭執,被外鄉人所害,警方會全力緝凶。
這一緝,就緝了十二年。
明明全村都知道真凶是誰,真凶卻能夠逍遙法外。
“在我們那裡,即便是一個小小的村長,也能隻手遮天,你信嗎?”李紅梅雙眼已經紅腫,“短短一個月,我家就只剩我一個人了。目擊者那麽多,但這又怎樣呢?我哥為救李春燕而死,連她都不敢站出來。哈哈,光明照不到那個小漁村,更照不到我身上。我九歲就沒有親人,沒有家了。不管我怎麽喊叫,那些當官的都聽不到,他們互相包庇,我的家人死不瞑目!”
早在李紅梅開口之前,明恕就已猜測到當年的案情,類似的事在很多落後的村鎮屢見不鮮,不同的只是細節。
可親眼看著李紅梅這個人,親耳聽著她講述家庭破碎之前的平凡生活,一種無法消減的唏噓感仍是衝了上來,叫人有一瞬間的窒息。
從父兄死去的一刻起,李紅梅的人生徹底被改變了。
“他們沒有對我這小孩子做些什麽,你知道是為什麽嗎?”李紅梅挽了挽零散的頭髮,“不是因為他們可憐我是個孤兒,想給我家留一個活口,是因為我長相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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