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眼神輕微一變,右手習慣性地抬起,支著下巴。
“宿舍殺人案影響太大了,現在全國都在關注這起案子。”方遠航說著拿出手機,拇指不停在屏幕上劃動,“泥已經掩蓋不住,網民和媒體已經在李紅梅原生家庭上找原因了。你們看,霞犇村上頭是源海縣,再上面是海陸市,市級媒體都過去了。無數雙眼睛盯著,當地警方就是不願意查,現在也不得不查了。只要監督到位,十二年前的案子一定能水落石出!”
明恕輕聲道:“也許這就是她的目的。”
畢竟是多年的老搭檔,易飛很快明白明恕的意思,“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一樁悲劇勾著一樁悲劇。”。
方遠航:“咦?”
“還記得文堯嗎?”明恕問。
方遠航點頭,“當然記得,被羅祥甫強行拍照的那個女人,在私人療養院當護士,單身母親,帶著一個女兒生活。”
明恕說:“她恨搞街拍的老人,敵視大多數老人。當羅祥甫攔住她的時候,她可以逃開,但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懲罰羅祥甫。於是她利用了周圍的人與網友,讓羅祥甫在網絡上經受了一番口誅筆伐。”
“對啊,我本來懷疑她與羅祥甫的死有關。”方遠航說:“但師傅你說她沒有問題。好吧,她確實沒有問題,後來我們確認了她的不在場證明。”
“李紅梅和她一樣。”明恕拿出裝有便簽的物證袋,“只是李紅梅的遭遇比她慘烈得多,李紅梅的抗爭也殘忍得多。文堯並沒有絕望,李紅梅已經絕望了。”
方遠航到底太年輕,見識過的案子有限,聽得一愣一愣的。
明恕說:“我再去和李紅梅聊聊。”
李紅梅面色黯然無光,沒有分毫大學生應有的朝氣。一雙木澀無神的眼睛平視前方,目光好像直接從明恕身上穿了過去。
直到明恕將一份從網上打印的新聞稿放在她面前。
A4紙上寫著——探疑高校宿舍殺人案,原生家庭之惑。
接著,明恕又將便簽放在桌上,“如果這是你的目的,那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你的家庭已成外界關注的重心。所有人都在問,殺害三名室友的凶手,到底出生在一個怎樣的家庭。”
李紅梅哆嗦著拿過A4紙,臉上出現驚愕的神采。不久,這份驚愕變為憤怒、恐懼,最後竟然爆發出明亮的喜悅。
但這喜悅與輕松、快樂、幸福無關,而是一個人在壓抑與黑暗中費力行走了多年,終於看到一線曙光時的解脫。
“啊……”李紅梅像是暫時失去了話語能力,隻發出一個沙啞而單調的音節。
在出聲的瞬間,她的眼中已經湧出熱淚。
“你可以先冷靜一下,再慢慢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明恕說:“我猜,你將要說的話已經在你心中演講了無數遍,不存在邏輯不清與言語不當。現在,你只需要將它們再好好整理一遍。”
粗糲的安靜***整間審訊室。周圍分明沒有任何聲響,明恕卻像聽見了尖銳的、噴濺出血腥的呐喊。
那是一個人,在不得不閉嘴時,內心歇斯底裡的嚎哭。
“我殺了人,三個,罪無可赦,舉國震驚。”李紅梅終於開口,“警察終於開始關注我了,全國人民也都關注我了,是嗎?”
明恕不言,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在她眼中看到了濃烈至極的悲戚。
李紅梅豎起一根指頭,接著是兩根、三根,“一個人,不夠。兩個人,可能也不夠……三個,三個肯定夠了。以前我說話的時候,沒人願意聽,大家都牢牢堵著耳朵,不管我怎麽哭喊,都不被理會。現在真好,你們終於肯聽我說話了。”
說著,她笑出聲來,“如果我不說,你們還會求著我說。”
明恕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被命運拉扯得畸形而體無完膚的怪物。
她殺了她的三個同學,造成了三個家庭的慘劇,她必須為她的所作所為負責。
可誰又給她的家庭負責?
誰將她揉捏成了現在這可怕的模樣?
李紅梅緩緩開口:“我的爸爸和哥哥不是被什麽‘外鄉人’殺死的,他們老實寬容,是最好的人,從來沒有卷入過糾紛,他們是被李書顯給殺害的!”
第15章 獵魔(15)
源海縣,霞犇村。
李紅梅出生在一個不被外界眼光接受的家庭——她的母親康喜姐是被拐賣到霞犇村的。
而這種情況在霞犇村並不少見,男人們在人販子手裡買女人,父母給兒子買小姑娘,這些不幸的女人通通成了這個落後漁村的生育工具,幾乎沒有一個人是幸福的。
康喜姐算得上一個例外,不幸中的微幸。
她是鄰國人,不會漢語,有嚴重的精神問題,李紅梅的爺爺見她便宜,將她買給了李國忠。
雖然老婆是買來的,但李國忠以夫妻之禮相待,並未讓康喜姐吃過苦,確定關系後,更沒有與其他女人有過不正當往來。
村裡不少男人嘲笑李國忠,說女人就是商品,既然買來了就要好好享用,用膩了換一個就是,哪有把商品供起來的理?
李國忠反駁,說康喜姐既然到他家裡來了,就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人,絕不是什麽商品。
康喜姐聽不懂,嘿嘿直樂。
不久,兩人的孩子李良友和李紅梅相繼出生,五口之家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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