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聽明白了,終於理解第一次見到劉志強時,劉志強為什麽會這麽慌亂。
方遠航在一家書店攔住了劉志強,劉志強大約是決定出版墓心的書後就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忽然見到警察,情緒瞬間崩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把方遠航都給哭懵了。
“是我一時鬼迷心竅,都是我的責任。”在市局問詢室,劉志強始終低著頭,“那段時間我們出版的現實向懸疑都反響平平,讀者越來越不買帳。懸疑面向的讀者,其實大多希望看到更刺激、更尖銳的東西,書裡如果沒有突出的矛盾,就很難抓住讀者的心。墓心投來的稿,全篇沒有分毫善意,顛倒善惡,竭力歌頌暴力,將矛盾全部突出化,不符合我們的出版規定,但是必然吸引讀者的眼球。”
說著,劉志強遮住雙眼,用力揉了揉,“上面給我下達了任務,再不出一本具有話題性的書,就要將工作室解散一部分,我……我只能暫時放下出版人的社會責任。”
“但你不止出了一本。”明恕說,“是因為嘗到了甜頭,是嗎?”
劉志強將頭埋得更低,“他的書,賣得很好。他雖然是個沒怎麽上過學的農民,卻是個寫作天才,我嫉妒他,也羨慕他,他有太多我所不具備的天賦。我這樣的人,永遠只能給他做嫁衣。因為他,我們工作室得到了集團領導的青睞,後來我們陸續又出版了幾本暢銷書,勉強在眾多工作室中站穩了腳跟。但當我看到很多讀者都在討論‘有的人本就該死’時,看到年輕人引用書中的觀點,認為搶座的老人該死、大哭的嬰孩該死、將小孩獨自留在家裡的父母該死時,我害怕了,真的很害怕。我擔心這些讀者裡遲早有人受到墓心的影響,以‘有的人本就該死’的名義去殺人。”
明恕說:“已經出現這樣的人了。”
劉志強滿目懊惱,兩條手臂不停顫抖,“我猜到了,否則你們也不會來調查墓心,調查我們出版社。墓心的所有書,我們會全部召回,但是造成的社會影響,我,我……”
“你們已經無法消除了。”明恕冷冷道。
問詢室裡爆發出壓抑的哭聲,從半開的門中傳出,在走廊上回蕩。
“我的書違反規定?”撕下偽裝的面具後,侯誠不再木訥,此時的他,像他每一本書裡偏執癲狂的主角,藐視一切,“那心雲出版社為什麽接受我的投稿呢?我只是一個作家,我寫書,而不是殺人。現在是什麽時代了,還不允許作家自由表達自己的思想嗎?心雲現在才說我的書不符合他們的出版規定,但當時為什麽又要讓我出版呢?還刻意將書裡最震撼的句子放在封面上。我可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明恕說:“你真會為自己開脫。”
“這不叫開脫。你不懂,我就解釋給你聽。我總有解釋的權力吧?”侯誠嘿嘿直笑,“現在突然要撤走我的書,行,但心雲必須支付我合同所寫的違約金。我再說一次,我只是個寫書的,我不對讀者負責,有人看了我的書,以我書中的一句話去殺人,這不是我管得了的。惡人想殺一個人,找得到一萬種理由。看過我的書,只是一萬種理由中的一個。如果我的書真有蠱惑人心的力量,現在……”
侯誠眼中忽然爆出陰寒瘋狂的光,“現在全國各地,不知道出現多少起‘獵魔’殺人案了!”
明恕瞳孔一縮。
全國!
在之前的分析中,他還沒有想到全國這個概念。
咖啡館殺人案,高校宿舍殺人案,這兩起殺人案都發生在冬鄴市,凶手已經確定,作案動機也非常清晰。按照常理,這兩起案子已經可以結案。
是魯昆突然說出墓心,而李紅梅又看過墓心的書,他才著手調查墓心。
那麽在別的城市呢?
是不是早就有受到墓心影響的讀者卷入命案,所謂的“獵魔”行動早已在全國各地展開?
因為凶手確定,所以沒有哪座城市的警方查到墓心頭上來?
畢竟如墓心所言,他只是一個作家,他無法決定讀者的行為,警方若是因為凶手看過墓心的書,而大費周章查墓心,這未免小題大做,甚至可能被輿論冠以“不務正業”、“閑出屁來”、“該乾的事不乾”等帽子。
而他能趕來洛城緊抓墓心這條線,是蕭遇安給了他強大的支持。
明恕心跳漸漸加快,再看侯誠,只見對方得意洋洋地笑著,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目前已掌握的證據,確實不能拿侯誠怎麽樣。”蕭遇安按了按額角,“能讓心雲出版社召回市面上的書,是我們唯一能做的。”
“我不甘心!”長時間工作,明恕眼中紅血絲增多,嗓子也沙啞起來,“他是有意識地引導讀者,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所以才偽造出一個身份。如果他全然不知自己的可能帶來什麽社會影響,他為什麽要搞那些反轉?”
“是,我們都清楚他是在刻意引導讀者,尤其是戾氣重的年輕讀者,但這不能作為證據。”蕭遇安說,“他完全能夠將責任推到心雲出版社上,他手裡拿著的是筆,不是刀,也不是槍。”
“但筆也能殺人!”明恕說,“難道要他真殺過人,我們才能……”
蕭遇安轉過頭,“嗯?”
“真殺過人……”明恕一邊喃喃,一邊用力按住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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