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拿出手機,再次確定地址,然後收起傘,走了進去。
5-2,住著《夏西晚報》調查新聞部曾經的主任何茂蓮,一個年過六旬的婦人,林忠國當年正是在她手下工作。
按照傳統媒體的工作流程,記者在做重點報道之前,需要與主任溝通選題,確定一個報道方向,之後的采訪、寫作都嚴格遵照這個方向走,這樣能夠最大限度避免發回的稿件被“槍斃”。而在采訪過程中,記者隨時可以聯系主任,要求主任給出合理的建議。
一篇稿件的署名通常只有一到兩個記者,再加一位攝影記者,主任的名字不會出現在上面,但其出的力卻絕對不少,並且一旦稿件出現差錯,主任也必須負連帶責任。
換言之,如果林忠國的失蹤與參與的報道有關,那麽何茂蓮是最有可能知道某些線索的人。
《夏西晚報》早已停刊,報社的員工大多轉行,年紀大的則直接退休。在來到夏西市之前,明恕聯系過夏西市的傳媒集團,也聯系過何茂蓮。得知警方想了解林忠國當年的事,何茂蓮沉默了很久,問了幾次“你們是哪裡的警察”,然後在一段短暫的沉默後道:“你們到夏西市來找我吧,我確實有很多話想要對你們說。”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站在門裡,正是何茂蓮。
明恕亮出證件,何茂蓮仔細看了看,不算清明的目光停駐在明恕臉上,似乎是在評判這個年輕的警察是否值得信賴。
明恕站得端正,由她觀察。
“我以為來的會是至少40歲的警察。”何茂蓮說。
明恕說:“我是冬鄴市刑偵局重案組的組長,和您聯系的就是我。”
“明恕,光明與寬恕,好名字。”何茂蓮笑了笑,感歎道:“也對,還是年輕人好,有衝勁。只有年輕人才有勇氣改變這個世界。”
說完這句話,何茂蓮將證件還給明恕,讓出一條路說:“進來吧。家裡窄,多擔待。”
房內的陳設是上世紀的風格,櫃子帶著支腳,在櫃子的底板和地面之間留出一個狹小的空間,滋生陰暗,積蓄灰塵。
也許這個年紀的人都念舊,用過的東西總也舍不得丟。明恕注意到桌上擺著老式擺鍾,指針在鍾面刮過的聲音分外響亮,似乎在用最後一口勁昭示自己的存在。而在擺鍾旁邊,還放著一台“大腦袋”電腦。
可想而知,何茂蓮當年就是用這樣的電腦處理一篇篇稿件。
何茂蓮給明恕泡了一杯茶,拿出厚厚一疊發黃的手稿,“這些都是林忠國交給我的稿子。十多年前調查新聞盛行,不像現在這樣,網絡上全是快銷新聞。他揭露了很多不法商家,也因此得罪了許多他得罪不起的人。”
明恕接過來,粗略看了幾篇。
林忠國筆鋒蒼勁,即便只是草稿,也叫人賞心悅目。
現在各行各業辦公幾乎都用電腦,像這樣用紙與筆墨呈現的文字已經不多見。
“一轉眼都17年了。”何茂蓮眯縫著眼,“當年警察也來找過我,問我知不知道林忠國為什麽失蹤,問我林忠國失蹤前在做什麽報道。我明確跟他們說,林忠國這個人正直、不懂得變通,他如果被人害了,害他的人一定是被他曝光的那些商人。”
夏西市警方提供的調查記錄並不詳盡,只寫著排除了哪些人的作案可能。
這些人應該就是何茂蓮跟他們提到過的人。
但明恕覺得,何茂蓮想說的不止這些,也不是希望他把這些人挨個找出來,重新查一遍。否則何茂蓮不會在接到電話之後,讓他來夏西市一趟。
“何老師,您當年沒有將知道的事全部告訴警方,對嗎?”明恕問。
窗外傳來小孩打鬧的響動,房間裡卻突然陷入安靜。
何茂蓮不像是在猶豫或者回憶,而是獨自懺悔。
被拉長的分秒後,何茂蓮說:“有些事,我那時不能告訴你們警察,我有我的顧慮。但這些年我偶爾思考,這麽做是對的還是錯的?”
說著,何茂蓮低下頭,看著自己滿是皺皮的手,“思考到現在,仍是想不出一個答案。”
明恕道:“但您其實已經決定告訴我。”
何茂蓮聲音乾澀地笑了笑,“再不說,我怕是就沒有機會說了。”
明恕看得出,這位老人是拖著病體接待他。
“我沒有說出實情,是遵守和林忠國的約定。”何茂蓮說。
“是林忠國的意思?”這倒是出乎明恕的意料。
何茂蓮點頭,“林忠國很偏執,做起事來不顧個人安危。夏西市就這麽大,他得罪的人不僅報復他,還給他的親戚穿小鞋。這些他都不在意,他的座右銘就是——面對惡意,總有人必須站出來。不過在保護他兒子這件事上,他算是盡到了一個父親的職責。”
明恕說:“林皎。”
“是的,林皎,林忠國唯一的兒子。”何茂蓮繼續道:“林忠國失蹤之前,曾經給我報了一個調查落後村鎮惡劣民俗的選題。”
明恕眼神登時銳利起來,“是‘鬼牌’嗎?”
何茂蓮怔了下,眉間展露出幾分欣慰的神色,“看來你們的確是在查這件事。‘鬼牌’起源於丘須村,當年那裡出生的所有女嬰都被製作成了‘鬼牌’,不過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林忠國在《夏西晚報》工作時,‘鬼牌’產業在丘須村已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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