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特警總隊。
陸雁舟收起一貫的嬉皮笑臉,神色凝重地調著周平的資料。
接到明恕的電話時,易飛也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怎麽突然要查一個功勳累累的特警。
周平,37歲,郵城盧江鎮人,畢業於東南特警學院,連獲優秀學員表彰,畢業時正逢冬鄴市特警隊伍擴招,順利成為南城分局特警支隊的一員,兩年後調至市局特警總隊,執行實戰任務的同時,也負責新隊員的培訓。
周平所執行的任務如今已經全部解密,易飛一通看下來,沒有找到值得懷疑的地方。從警至今,周平沒有任何汙點,自始至終都是個乾淨、剛正的特警。
“我就說周隊不會有問題。”陸雁舟松了口氣,“你們最近老遇到變態案子,小明繃得太緊了。”
易飛將冷掉的茶喝完,自言自語道:“小明一定有他的理由。”
陸雁舟準備收工,易飛突然問:“周隊以前好著的時候,有沒跟你聊過家庭?郵城在北方,東南特警學院離我們這兒也很遠,特警一般就近入職,他怎麽會到冬鄴市來?”
陸雁舟又坐了下來,“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周隊很少提到家人,他父母肯定不在冬鄴市,他也一直沒有成家。”
檔案上記錄得清清楚楚,周平的父母是盧江鎮的農民,周平是家中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在北方的農村,這是很普通的家庭構成。
“周隊家庭情況不太好,我記得他說過,對家人感到愧疚。”陸雁舟抓了下頭髮,“不過我覺得奇怪的是,他從來沒有將他們接到冬鄴市來過。”
易飛說:“因為他的臥底身份?”
陸雁舟搖頭,“不,當臥底是後來的事了。我們特警總隊其實不像你們刑偵局那麽忙,一年中還是有閑下來的時候。我老家也不在冬鄴市,有假的話,我要麽回一趟家,要麽把我爸媽接過來玩幾天,隊上大部分兄弟也是這樣。但周隊從來不。”
易飛從座位上站起來,“你的意思是,周隊既對家人感到愧疚,又從來不關心家人。”
陸雁舟有些煩躁,拍了下桌子,“算了,我不該這麽說。周隊只是將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他這樣的人,不該被質疑。”
易飛眼神漸深,顯然是有了別的想法。
周隊是將精力放在工作上,從而疏忽了家人?
還是因為某種原因無法面對家人,才強迫自己醉心於工作?
檔案永遠是冷冰冰,能顯示一些東西,卻無法顯示更深層的信息。
徐椿來到盧江鎮,找到了周平的家人。
周平的父親已經去世,母親李春霞和兒子周軍生活在一起。
李春霞60歲,這年齡在城市裡不算老,但李春霞年輕時乾重活落下了病根,三年前就癱瘓了,最近半年腦子也開始不清醒,記不得人。
得知徐椿是從冬鄴市來的,周軍便露出厭煩的神色,“我們家和周平早就沒有關系了。他當他的警察,我們當我們的平頭老百姓。”
徐椿聽得出,周軍對周平從警十分不滿。
“你妹妹周天呢?”徐椿打了個迂回,沒有急著問周平的事,“怎麽沒見著她?”
“早就不在這兒了。”周軍擇菜的手頓了下,抬頭打量徐椿,“你也是警察吧?”
徐椿乾脆端個小板凳坐下,幫周軍擇小白菜,“出去打工了?”
周軍譏笑,“是啊,出去打工,丁點兒大個姑娘時就為了他打工賺錢,可後來呢,他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在徐椿頗有技巧的提問下,周軍終於道出了周平和這個家的關系——
周家窮,周平是老大,從小成績就好,家裡的錢養不了那麽多孩子,更沒法供所有孩子上學。周天是女孩,老早就輟學了,在家和母親一起做些手工,拿去集市上賣錢供周平讀書,周軍成績一般,比不上周平,但想讀書,將來想去城市裡工作,卻被周父從學校裡拽回來,讓下田種地,把錢都留給老大。
可以說,周平是被全家人供出來的。
周父周母希望他念完書之後能在大城市裡賺大錢,讓全家過上好日子。
然而周平不僅離鄉背井成為了一名警校生,還在當上警察後,斷了和家裡的聯系。
“你說好笑不好笑?”周軍說:“如果不是我們的犧牲,他能念書嗎?他吸我們全家的血,然後遠走高飛。我聽說他是你們那兒的優秀警察,領導喜歡他,被他幫助的群眾更喜歡他。但是我們這個被他拋下的家呢?”
周軍揩了把臉,繼續說:“前些年我爸走,臨終前說特別後悔,早知道這樣,當年還不如讓我讀書。為了他,我一輩子被拴在田裡,我妹沒學歷,一輩子做苦力,最慘的是小希,也不知道是活著還是死了。”
徐椿一怔,“小希是誰?”
檔案上記錄得清清楚楚,周家一共有三個孩子,沒有人的名字裡有“希”這個字。
“這麽多年了,告訴你也沒什麽。”周軍說:“我們還有個弟弟,叫‘周希’,從小就沒上戶口,沒有上過一天學,養到7歲還是8歲,被我老爹賣給人販子了。”
徐椿啞然,“有這種事?”
“嘿!你們這些城裡來的人,大驚小怪,這種事多了去了。”周軍搖搖頭,“養不起,家裡其他人要吃飯,老大還要讀書,你說怎辦呢?賣誰?我和妹妹年紀都大了,妹妹還是個女娃,我媽舍不得,那不就只能賣小希嗎,正好他沒有戶口,你們警察查都沒法兒查。‘希’還是老大取的,說是‘希望’。嘖,我們這些窮人能有什麽希望啊?我們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到頭來,他要去當那半點油水撈不著的警察……”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