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農村,春天到得很遲,徐椿坐著中巴車離開時,路邊的積雪剛剛融進黑黃色的泥土裡,又髒又濁。
掛斷電話,明恕擰眉望著窗外的桃花。
洛城市局內內外外都種了不少桃樹,花一開,看上去像一片粉色的雲彩。
他全然沒有想到,周平的家庭會是這樣。
周軍的話帶著非常強烈的個人情緒,不能全然相信,但其中不乏事實,已在其他鎮民的口中得到佐證。
最關鍵的是,周平有一個小時候被賣掉的弟弟,而這個弟弟沒有戶口。
周軍說,周希被賣時7歲,如果還活著,今年不是27歲就是26歲。
一個7歲的孩子,已經有記憶了。
他記得他的家人,以及遭遇的一切。
明恕眯了眯眼。
賀煬的秘書周杉,今年正是27歲。
他拿起手機,將那條信息又看了一遍。
“留意特警總隊的周平。”
留意,僅僅是留意。
發信息的人自己也不明白周平在整條線索鏈中會起到什麽作用。
但“他”絕對不會發一條毫無用處的信息。
周杉,難道就是沒有戶口的周希?
如果周平沒有被警方嚴格保護起來,周平就是周杉為賀煬選擇的下一個目標?
周杉想借著賀煬的手,為自己的童年復仇?
函省北邊的洛城桃花都開了,南邊的迎城卻是連日陰雨。
老房子的家具泛著隱隱的霉味,梁棹從外面買了一份丸子炒河粉回來,一吃完,就聽見門外有動靜。
他也不慌張,抽出幾張紙擦了擦嘴,盯著門的鑰匙孔。
一分鍾後,門被打開了,周杉握著一把濕漉漉的傘站在門口。
“已經吃過了?”周杉一邊瀝水一邊說:“我給你帶了蟹黃灌湯包。”
“人呢?”梁棹往走廊裡看了看,“還是你一個?”
周杉面不改色道:“這段時間和你接觸的不一直都是我嗎?”
“少廢話。”梁棹說:“你知道我想見誰。”
周杉終於將傘瀝好了,眼中的笑意淡去,“梁先生,賀先生現在有要事在身,不可能來見你。”
梁棹翹著二郎腿,“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合作夥伴?”
周杉歎氣,“我認為我們已經給出了足夠的誠意。”
“誠意?”梁棹站起來,逼近周杉,“連面都不願意露,這叫誠意?既然這樣,我也懶得在這種地方待了,我退出,你們另尋高明。”
周杉忽然伸出手,銳利的光從眼中射出,“梁先生,你可想好了?”
梁棹冷笑,“讓開。”
周杉並未退讓,聲音帶著一絲寒意,“你是冬鄴市局最優秀的刑警,自從穿上警服,你就向你的職業奉獻了一切。”
梁棹瞳孔輕微收縮,眉心的皺痕更深。
“十幾年來,你兢兢業業,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基層警察,爬到了重案組隊長的位置。”周杉繼續道:“後來,隊裡來了新人,你嚴格要求他們,將你的經驗、技巧傾囊相授。他們很出色,漸漸取代了你在重案組的位置。”
梁棹的手不經意間捏成拳頭。
“抱歉,我剛才說得不對。”周杉笑了笑,“你並沒有被取代,你升到了更高的職位上,雖然還不是副局長,但你分管著刑偵局最重要的重案組、刑偵一隊和二隊。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只要再堅持幾年,副局長、甚至是局長的位置都非你莫屬。”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春雨很少會下到這種程度。
雨點“劈裡啪啦”地敲著漏風的玻璃窗,像是遙遠的,密集的槍聲。
梁棹的眼神深不見底。
“你的職業生涯很勵志啊。”周杉又道:“你沒有背景,和最優秀的那些同屆相比,你不算特別出色。但是你付出了比他們更多的努力,你很少休息,身上有數不清的傷,連臉上都有。”
說著,周杉甚至伸出手,虛虛碰觸梁棹臉上的疤痕。
梁棹在片刻的愣神後,“啪”一聲將他的手打開。
周杉並不介意,還扯出一個笑,“現在這個社會,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堂堂正正地說——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的努力。你們當警察的,要麽靠家庭背景,要麽靠派系。你卻是靠你自己,當上了分管重案組的領導。”
片刻,周杉語氣一轉,遺憾道:“可是你終於還是輸給了那些有背景的人。”
梁棹眉間皺得極緊,似乎已經控制不住情緒。
“你的頂頭上司李單李局長,別說是在冬鄴市警界,就算是在周邊,也有相當的影響力。你是他提拔上去的,是他的嫡系。你感激他,將他當做最尊敬的老師,結果呢?”周杉無奈地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憐憫的神色,“他也辜負了你。這些年你為他做了多少事?是不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他在離退之前,怎麽就不想著拉你一把?去年上半年,有多少人認為你就是鐵板釘釘的副局長?”
梁棹唇角緊緊壓著,憤怒地瞪著周杉。
周杉搖頭,“可是李局什麽都沒有為你做,那個叫‘蕭遇安’的直接空降,取代了你。這次,就是真的取代了。”
梁棹轉過身,一言不發。
周杉立即轉到他面前,“蕭遇安是什麽背景,即便不查你也能猜到吧?梁隊,這十幾年來,你的一切努力都在他面前化為烏有,我都替你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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