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來追溯去,最終只能歸結為——他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就是第一塊倒下的牌。
他點了一杆葉子煙,一邊抽一邊看著鬱鬱蔥蔥的山頭。
他不大抽得慣這玩意兒,前兩天跟著一位老鄉親學,學是學會了,抽的時候卻老咳嗽,覺得特別嗆人。
小時候,父親就總是抽這種煙,每天乾完活抽上一杆,然後對他說:“國省啊,你好好用功,你老爹別的不懂,就懂一個道理——只要肯用功,就一定會有收獲。”
他將這句話當做座右銘,從小到大都是周圍同齡人裡最努力的一個。命運沒有辜負他的努力,考研時,他竟然從一所名不見經傳的醫學院考進了在全國名列前茅的冬鄴醫科大學。
到了冬鄴醫科大學,他更加刻苦,可就在他躊躇滿志,準備更上一層樓的時候,噩耗從老家傳來——他的父親乾活時突發腦溢血,送去醫院後雖然暫時搶救過來了,卻一直沒有醒來。
那時他正跟隨導師鑽研一個項目,若是突然離開,今後就不可能再和導師一起做事。
母親哭著求他回家,親情與前途之間,他難以抉擇。
導師告訴他,百善孝為先,你應當回去。
他卻在導師這話裡聽出了威脅。
那位導師是學院裡出了名的“務實者”,所有因為個人原因請假的學長學姐,最終都沒能在導師處討到好處。
為了不可限量的將來,他放棄了自己的父親,看都沒有回去看一眼,任母親獨自在家鄉照顧父親。
兩個月之後,他那不堪重負的母親掐死了病床上的父親,然後服農藥自殺,留下一封遺書,上面寫著:我們不拖累你,你一個人要照顧好你自己。
父母亡故,且涉及命案,他不得不立即趕回家鄉,處理好父母的後事,又配合完警方的調查後,連忙趕回醫科大。
此事成了他人生的一個拐點。
在這之前,努力於他是有效的,而在這之後,努力成了一個不管怎麽掙扎都跳不出的怪圈。
蘭川縣離冬鄴市路途遙遠,他在路上編造了一個謊言——父母死於疾病。
但謊言瞞得過學生,瞞得過同僚,卻瞞不過學院的領導。
謊言下的事實就是,他在父親重病,急需有人照料時,拒絕回家,導致他的母親在兒子的不孝與丈夫的不幸中陷入絕望,最終殺害丈夫,並且自殺。
此事若按藥學院的規矩去深究,他已經沒有資格留校,可他的導師卻出了一份力,使他順利留校。
他原以為一切都解決了,未來將往好的方向發展。
可往後的十多年,卻讓他成了藥學院的一個笑話。
不管他怎麽努力,都做不出任何成果。資源、項目,沒有一樣是他能爭取到的,領導也不待見他,他十多年前是講師,如今仍然是講師,同屆要麽早就升上去了,要麽已經離開學校,做生意賺得盆滿缽滿,而他,只有他,活了個滿盤皆輸的人生。
遭到報應了。
是父親教會他努力就會有收獲,而他卻不僅沒有回饋父親,還將父母一同推向死亡。
所以父親要收回加諸在他身上的祝福。
心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扭曲的?
他自己都不清楚。
越是被人冷落,越是想要成功。他一心想要做一個一鳴驚人的實驗,讓那些看不起他的領導、升得比他快的同事、給他的課打負分的學生對他刮目相看!
還要讓他們對自己言聽計從!
他將自己關在實驗室裡,專研精神類藥物,只要研究成功,他就不再是默默無聞的講師!
可是研製出的藥物必須有試藥者。實驗一直是秘密進行,他哪裡去找願意試藥的人?
將藥用在自己身上——他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但他學的是藥,教的是藥,研究的還是藥,最是清楚藥的可怕。
他不願意拿自己去冒險。
但如果是別人……
他想起了郝路,一個不久前認識的同齡人。
郝路比他小幾個月,老家在農村,小半年前才來到冬鄴市,在一家茶樓裡當清潔工。
他在學校裡沒有朋友,親人也早已亡故,閑下來時唯一的愛好是去茶館聽戲,第一次看到郝路時,頗感驚訝。
郝路的長相與他有六分相似,單看背影的話,更是像到了九分。
郝路也很詫異,主動問了問他的籍貫。
蘭川縣與胡呂鎮相隔甚遠,他們不可能有血緣關系。
但正是因為沒有血緣關系,卻長相相似,才更加難得。郝路很珍惜這個緣分,閑聊時竟給他說了不少自己家裡的事。
他得知,郝路的父母今年雙雙死於癌症,郝路本人也在老家被診斷出了癌。
“反正活不長了,就想到大城市來見見世面。”郝路倒是想得通,到冬鄴市之後也沒去大醫院重新診斷,就隨便找了個工作,一邊如願感受城裡的生活,一邊消磨所剩不多的日子。
他大致猜得出,郝路不去醫院,一來是目睹父母被癌症折磨,知道這病根本治不了,二來也是因為沒錢。
原本他為這位有緣人感到惋惜,但在找不到藥人的緊要關頭,一個惡毒的計劃漸漸出現在他心中。
身患肺癌的郝路,不就是最合適的藥人嗎!
郝路並不知道是什麽藥。一個時日無多又沒有錢治病的人,也不會在意自己服下的是什麽藥——只要那藥能救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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