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很有意思,在城市與山中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模樣。城裡,天冷了,大多數人會穿上深色厚衣,一眼看去,街上全是烏鴉一般黑壓壓的人群。山裡,冷空氣卻將林子裝點得五彩斑斕,宛如熱烈的仙境。
楚信死死按著胸口,側頭看著窗外流動的色彩。
它們像彩虹一樣,絢爛得刺眼。
眼尾溫熱,像有什麽東西從那裡淌過。
是眼淚嗎?
楚信想抬起手,抹一抹眼尾,讓這些溫熱的液體不至於與冷汗混為一體。可他一隻手壓著胸口,另一隻手如被灌了鉛似的,根本抬不起來。
窗外的色彩有些模糊了,他用力眨眼,好讓視線變得清晰。
可是沒有用,看不清了,耳朵也好像被堵住。
他張開嘴,用力地呼吸,胸膛燙得像即將炸裂、融化,連手掌也被燙傷。
他感到車裡似乎有人在叫他,但這叫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他想,死亡的感覺,也許就是這樣。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楚信在濃墨一般的黑暗中睜開眼,酸脹的眼睛被明亮的光芒刺得發痛。
這是一間堪稱富麗堂皇的房間,衣著華麗的女人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孩子,正搖搖晃晃地唱著歌。
她有一張美麗的面龐,這張面龐為她招來的卻是糾纏終身的噩運。
此時,她面容憔悴,即便是最昂貴的珠寶,也無法驅散她眼中的陰鬱。
楚信知道,那是她的母親林喜,那個繈褓裡的孩子是他自己。
林喜繼續唱著歌,嬰孩正在安睡。
不久,林喜將嬰孩放在小床裡,摸著嬰孩稀疏的頭髮,嘴裡不知在說些什麽。
嬰孩本來不該有記憶,但楚信自打記事,就時常哼著“世上只有媽媽好”。
這是他的母親,唯一對他唱過的歌。
他生在冬鄴市最富有的家庭,楚林雄能夠給予他一切想要的東西,唯獨不能給予他一個母親。
在他很小的時候,林喜被困在楚家,那是他這一生僅有的與母親共度的時光。
後來,當楚林雄不再拘禁林喜,林喜便像根本沒有他這個兒子一般,慌不擇路地逃離。
他沒有媽媽。
他的媽媽不要他。
他的媽媽恨他,就像恨他那罪惡的父親。
從小,他就受到心臟病的折磨。醫生說,他也許活不了太久。
畫面轉換,楚信看到嬰孩變成了小男孩,又變成蒼白的少年。這漫長的時光裡,從來沒有一個人陪伴著少年。
少年身體不好,在接受治療的同時,還必須習武。楚林雄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改變他的身體素質。
楚信唇角揚起一絲苦笑。
最折磨他的其實從來不是病魔,而是孤單。他過著外人眼中無可挑剔的生活,仆從成群,還有侍衛,只要他願意,飯菜都會直接喂到他口中。
可這樣的生活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過。
他總是想,我為什麽沒有媽媽?我的親人為什麽不要我?
成年後,他成了楚氏年輕一輩中最優秀的人,楚林雄帶著他出席各種商業場合,一時間,他的風頭蓋過了楚林雄的四位繼承人。
可他的心臟也一年不如一年,撐到26歲,似乎再也走不下去了。
他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麽可遺憾。
對生命,他向來感覺不到多少眷戀。孤單早就在他骨血裡投下洗不掉的陰影,一個孤單的人,並不懼怕死亡。
但楚林雄卻告訴他,我不會讓你死。
是要做心臟移植手術嗎?
久病成醫,楚信對心臟病的了解,不比醫生少。明白病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唯有做移植手術能夠延續壽命。
不過移植手術風險很高,有人直接死在了手術台上,有人在強烈的排異中苟且偷生兩三月。即便被上天眷顧,能夠活過十年的心臟移植患者也不多。
若要問內心,楚信並不想做這個手術。但楚林雄堅持要做,已經在國外確定了一支醫療團隊。
他沒有什麽求生欲,但也懶得反抗楚林雄,比起與楚林雄爭執,他花了更多時間思考——為什麽要去國外做手術。
B國的移植水平並不比國內高多少,B國醫生能做的手術,國內醫生一樣能完成,再不濟,楚林雄完全能將B國的團隊請到國內,省得他跑一趟。
對此,楚林雄的解釋是,B國的環境更適合術後恢復。
這解釋倒也說得通,可真正到了B國,住進那設施齊全的“移植中心”,楚信忽然發現,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同。
在任何一個國家,正規的心臟移植手術都應該在醫院進行,而這裡名義上是“移植中心”,實際上卻是個遠離城市的機構。
在這裡進行的,絕對不可能是正規手術!
楚信立即明白楚林雄為什麽一定要將自己送到B國來——因為即將進行的是一場非法手術,心臟並非來自自願捐獻者,以國內的監管力度,楚林雄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法瞞天過海。
所以手術才必須在B國進行。
心臟捐獻者那麽多,為什麽不用那些心臟?
楚信急切地思考,是因為配型不對?還是暫時輪不到自己?
不,不可能!
憑楚林雄的本事,絕對不存在“輪不到”這種事。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