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麽還要出國來做非法手術?提供心臟者有什麽特殊之處?
猛然間,楚信想到,楚林雄此前多次安慰他,說放心,一定可以克服排異反應。
難道是……
楚信簡直不敢往下想。
連醫生都不敢保證患者能夠克服排異反應,楚林雄憑什麽能?
楚林雄口中的“一定”固然有誇張成分,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卻是,排異反應的可能會最大程度降低。
所以那顆即將放入自己胸膛的心臟,是從自己年輕健康的親人胸膛中取出?
面對質問,楚林雄先是緘默不言,而後敷衍道:“你只需要考慮好好活下去。我不允許你死。”
他反抗,拒絕,楚林雄就讓人將他抓起來,限制行動。
從小到大,楚信就是情緒寡淡的人,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一方面是因為與生俱來的病。26歲,他頭一次激動、怒喝,卻無力阻止這一場殘酷的以命換命。
電影質感的畫面中,26歲的楚信歇斯底裡,要求見心臟捐獻者一面,蜂擁而來的醫生護士保鏢將他按住,給予他的是一針針鎮定劑。
但機緣巧合,他還是見到了那個即將因他而死去的人。
畫面之外,33歲的楚信雙眼已經赤紅。
手術定在一周之後,楚信在“移植中心”已經待了四個月,不再像最初那樣一沒有藥物就發狂,保鏢有所松懈,甚至放任他獨自去庭院裡散步。
“移植中心”的主樓不大,庭院卻十分廣闊,空氣清新,仿佛完全不受工業化的影響。
楚信往深處走去,忽然聽見細小的動靜,一看,林中的陰影裡竟然站著一個人。
那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滿臉驚訝。
林喜的美麗被兩個兒子繼承,他們的輪廓雖不相同,眉眼卻是驚人地相似。
隻一刹那,楚信就明白,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供體,是自己的兄弟!
那人卻沒有那麽聰明,愣了一會兒,才前行兩步,“你是?”
楚信唇角顫動,喉嚨像被一隻鐵鉗緊緊卡住,嘶啞道:“你叫什麽名字?”
“白英。”那人看了看他身上的病號服,像是明白了什麽。
楚信感到自己心肝脾肺都在震動,他伸出手,一把將白英拉住,語速極快地問道:“你是哪裡人?你的父母叫什麽名字?”
“冬,冬鄴市。不,靜歷市。”白英有些慌張,“我父母……”
話音未落,一隊醫護人員就趕了過來,將白英帶走。
白英回過頭,怔怔地望著楚信。
畫面就此定格,如燒紅的烙鐵,帶著激烈的疼痛烙印在楚信的靈魂裡。
楚信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救白英,白英不能死!
但自從那次意外的相逢之後,他就被更加嚴密地控制起來。
手術之前,遲明嶽將一個平板放在他面前,“我知道你們是兄弟,你也別太難過,這個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有人生來就該享受榮華富貴,有人生來就該為別人獻出生命,楚先生,你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
視頻開始播放。
白英面對鏡頭,露出不安的笑容,過了好幾秒才試探著說:“弟弟。”
楚信僵在病床上,悲慟像溫暖的河流,衝擊著他的心臟與四肢百骸。
第一次,他感到自己並不孤獨,他也有親人。
可這親人,很快就要離他而去!
他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碰屏幕上的人,啞聲道:“哥……”
“我知道我將經歷什麽,我這一生,好像都在受罪,我,我無法抵抗。”到底是即將被奪去生命,白英難以掩飾自己的恐懼,聲音輕輕發顫。
楚信死死咬著牙,嗚咽仍是從唇角湧出。
白英靜默了好一會兒,“不過那天見到你,這大概是上天對我唯一的垂憐。”
說著,白英低下頭,緩緩抬起手,捂著心口,又將頭抬起頭,“這顆心能夠救你,救我唯一的親人,我……我感到很安慰。”
“弟弟。”白英遲疑了一下,“我能這麽叫你吧?你,請你好好活下去,我這個當大哥的一輩子沒什麽用,希望最後能保護你一次。它很健康,我也很健康,雖然我坐過牢,不過在監獄裡我也在好好鍛煉,因為我想,出來之後還可以……”
白英搖了搖頭,笑道:“算了,不說這些。將來,等將來你身體好了,替我去祈月山上看看吧,那裡有座寺院,很多年前,我從懸崖上摔下去,是寺院裡的僧人救了我,他們都是好人。”
楚信無聲地點頭,眼淚無聲地流淌,可他的回應,視頻裡的白英無法看到。
似乎是有人提醒時間差不多了,白英局促地抿了下唇,像是還有很多話想說,一時又組織不好語言,怔愣幾秒後拚命讓自己鎮定下來,最終露出一個寬容的笑,“好好活下去,能夠保護你,是我不幸中的萬幸。”
“啊——”
楚信發出野獸一般的喊叫,遲明嶽將平板收回來,平靜道:“能活下來,不好嗎?”
“為什麽?”楚信嘶聲道:“這不對!”
“剛才我就告訴過你,人各有命,這就是他的命。”遲明嶽說:“而做這場手術,是我的命。接受他的心臟,是你的命。你非要問個為什麽,那我只能說,有人的不幸,僅僅是因為倒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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