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世52歲,是尚在海鏡寺的僧人裡,年紀最大的一人。不知是不是與世隔絕的生活過得太久,他對外界的規則一竅不通,十分抵觸,認為警察前來查案是打攪佛門聖地的清靜,堅稱自己不知道祈月山上的案子是何人所作,也不知道窺塵大師為什麽失蹤、幾時失蹤。
“但窺塵大師是什麽時候開始閉關修行,這你總該知道吧?”易飛說:“再怎麽講,你也是在海鏡寺待得最久的僧人。”
悟世說:“今年6月。”
易飛問:“6月之後,你就再也沒見過窺塵大師?”
悟世搖頭。
易飛又問:“窺塵大師是哪裡人,俗家姓名是什麽,你知道嗎?”
悟世合掌,“我無權過問師父修行之前的事。”
易飛盯著悟世看了會兒,“那其他人呢?你們一同在海鏡寺生活,我不信你們對彼此毫不了解。”
悟世沉默了幾分鍾,忽然道:“你們想查的話,就去了解一下悟憎的過去。”
易飛說:“悟憎?”
悟憎,本名方平旭,24歲,10月13號給呂晨趙思雁指路的就是他。方遠航一直懷疑他有問題,已經查清他沒有父母,在洛城一所名叫“大愛”的福利院長大,大學在洛城師范學院就讀,研究生報考冬鄴大學,卻最終落榜,心灰意冷之下,連畢業證學位證都沒有領,就就近在海鏡寺出了家。
“還有悟念和悟欲。”悟世搖頭,“都是些古怪的年輕人,他們到這裡來,都不是真正奉佛。”
“你呢?”易飛問:“你的師弟都不是真正奉佛,你的師父說著閉關修行,卻早就不在海鏡寺中,你難道是這寺裡唯一一個真正奉佛之人?”
悟世垂墜得很厲害的眼睛再次瞪起,“不要無理!”
易飛強硬道:“警察依規查案,有什麽無理?”
首泉鎮派出所的民警從中調和,“易隊,易隊,他們是僧人,你消消氣啊。他們不說,你隨時可以問我。”
易飛已經從派出所得到海鏡寺五名僧人的登記資料,但資料裡缺少窺塵大師。
民警解釋道:“這海鏡寺早就存在了,幾十年前就有一群和尚,有些家庭生下孩子,後來又養不起,就把孩子丟到寺門口,還有些流浪漢,走著走著就到寺裡面出了家。戶籍核查是這幾年才開始做,方平旭他們有正經的身份證,就都登記了,但那個窺塵大師,我聽說在這個廟子裡念了幾十年佛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一個老和尚,我們也不好強迫人家做什麽,真處理起來就太麻煩。”
易飛說:“所以你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嘿你這話說得!”民警差點發火,但一想到眼前這群人是市局的人,便堪堪將火壓下去,不情不願道:“反正我們有的資料都在這兒了,你們查吧,還有什麽需要再跟我們領導提。”
易飛皺了下眉,沒跟民警計較。
從登記資料看,悟世本名劉歲,首泉鎮本地人,而唯一一位沒有被他點名的僧人悟悍,本名唐遠,也是首泉鎮本地人,在出家之前,兩人都是鎮二小的老師,劉歲教語文,唐遠教體育。
27年前,兩人一前一後出家。
“奇怪。”易飛說:“悟世和悟悍是同事,又同年出家,但如果忽略這一層關系,單就他們在海鏡寺的生活情況來看,他們就像根本不認識。”
一名隊員道:“需要徹查這二人的底細嗎?”
易飛想了想,有些猶豫。
查是自然該查,這個海鏡寺處處透著可疑,執法漏洞很有可能已經讓這個所謂的“佛門清淨地”成為一個藏汙納垢的地方。
但目前重案組肩負的案子太多,自己這邊人手實在是不夠,而明恕那邊也根本分不出人來。
“查。”左右思考,易飛還是決定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到時候實在是忙不過來,還可以向蕭局打申請。
面對警察,悟悍——也就是唐遠——比悟世還不願意多說。他的眼瞼始終垂著,坐姿倒是頗有氣勢,“窺塵大師閉關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後院,他是什麽時候離開海鏡寺,我不知。”
易飛問:“你怎麽確定,窺塵大師是自己離開海鏡寺?”
悟悍臉頰的線條微動,但仍是沒有將眼皮挑起來,“你的意思是窺塵大師被人帶走了?或是像山上那些人一樣,被殺害了?”
易飛說:“我不知道,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悟悍搖頭,“窺塵大師慈悲慷慨,誰會對他生出加害之心?”
“但窺塵大師突然不見,你,還有你的師兄悟世,似乎都很平靜?”易飛刻意將“師兄悟世”四個字重讀,果然,悟悍的眼皮輕輕一動。
“萬物皆有理由。”悟悍說:“窺塵大師既然不在寺中,那就有他不在的道理,我不願揣測過多。”
易飛在重案組查了這麽多年案子,這次是頭一回與僧人打交道,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若是讓他選擇,他寧願追十個變態殺人狂,也不想在僧人身上挖掘罪案的蛛絲馬跡。
但任務就是任務,沒有中途撂擔子的可能。
易飛說:“不願揣測別人,行,那就留給我們揣測吧。悟世點出了三個值得我們重點偵查的人,你呢,有沒有覺得哪位僧人舉止奇怪?”
悟悍搖頭,“我不關心別人。”
“是嗎?”說完這簡單又頗具深意的兩個字,易飛就不出聲了,既不離開,也沒有讓悟悍離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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