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說?”
“於孝誠對自己的定位不符合他自身的能力。”王老師又沉默了一會兒,“老師不該以成績來評判一個學生,但在重點高中實驗班裡,競爭的氛圍太強了,沒有一個人能從那種氛圍中脫離出來。”
明恕適時點頭,“嗯。”
“於孝誠初中非常優秀,成績長期保持在縣前十,但我們班上的學生,哪個不是區縣、主城的佼佼者?”王老師說:“於孝誠很勤奮,我看得出來,他想要將差距拉回來……”
明恕說:“勤奮?您具體說說於孝誠的勤奮。”
“我們班上的學生都很勤奮,於孝誠特別突出。”王老師說:“所有班級活動,比如運動會、班會、高一的興趣活動,他都不參加,認為那是耽誤學習的時間。宿舍會熄燈,他家庭情況其實很一般,但從高一下學期開始,他就租住在外面了,房租不便宜,以前開家長會時我問過他的母親,得知這筆開銷對他家來說是個很大的負擔。”
明恕說:“聽您的意思,於孝誠和同學的交集很少?”
“可以這麽說,在我們班上,他有點像個‘空氣人’。”王老師說著又歎了口氣,“即便他這麽努力,成績還是上不去。我不是說他不優秀,而是在九中,優秀的學生太多。於孝誠唯一突出的就是勤奮,他比所有人都勤奮,成績卻只能勉強維持在中等水平,這真的很殘酷。”
明恕想起王老師之前的話,又問:“您說這次再當於孝誠的班主任,發現於孝誠有了心理問題?表現在外的是?”
“以前他很喜歡向老師問問題,雖然和同學關系一般,但也經常和坐得近的同學討論解題思路。”王老師說:“現在與誰都不交流了,在教室一坐就是一天,不會的題不問,自己悶著想,坐他附近的學生給我反映了好幾回,說是不想和他坐在一起,因為他的眼神太可怕了,就像那個劉……”
王老師沒有往下說,明恕在她臉上捕捉到說錯話的懊悔。
略一思索,明恕就猜到了王老師咽下去的話——就像劉惠之。
劉惠之,一個特殊的殺人符號。
十多年前,劉惠之曾在首都一所重點高中就讀,成績優異,各方面都非常突出,如無意外,必然能夠考入全國排名最高的兩座學府之一。
但就在高三念到下半學期時,劉惠之突然用不知何時帶入宿舍的砍刀,殺害了寢室5名室友,然後提著這把刀衝入高三教學樓,砍死8人,重傷14人。
警察趕到時,劉惠之雖然已經被師生聯手製服,但教學樓裡全是鮮血與痛哭的學生,場面簡直觸目驚心。
在此後的審判中,劉惠之說,自己是因為學習壓力過大,才一時想不開,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當時校園暴力並不像如今這樣具有極高的話題度,全國各個學校也沒有出現過如此惡劣的凶殺案件。媒體曝光之後,劉惠之案在社會上轟動一時。長相有幾分清秀的劉惠之甚至成為很多高三學子的噩夢,直到十多年後的今天,在口口相傳之下,仍有學生害怕自己身邊出現另一個“劉惠之”。
明恕說:“我猜,於孝誠不願意再向老師問題,也不再和同學討論,是因為自卑吧?”
王老師點頭,“今年已經是他第三次念高三了,同學都比他小,老師很多教過他,前陣子我們進行了一次高三摸底,他的成績還是徘徊在中流,這對他打擊很大——你想,他都念了兩個完整的高三了,還是不如他的學弟學妹。我教了這麽多年書,平凡學生那種努力了卻趕不上別人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巫震,沙春,於孝誠……
不同的人生,相似的困境。
明恕離開九中時,在22班後門往裡看了看,於孝誠正坐在教室中間靠後的位置,低頭做一張試卷。
也許是有所察覺,於孝誠忽然轉過身,陰沉的目光射向後門的小窗。
明恕與他四目相觸,輕易捕捉到了他瞳孔裡的絕望與痛楚。
小窗外的人看得清教室裡的人,教室裡的人卻看不清門外窺視者的面龐。
於孝誠不知站在外面的是誰,片刻後轉了回去,繼續在卷子上書寫。
一小時之後,高三放學,明恕在於孝誠身後遠遠跟隨,與他一同走上逼仄的單元樓。
7-3門口,易飛看見從樓梯轉角出現的青年,喊道:“於孝誠。”
於孝誠怔立原地,神情極為防備,在樓下傳來腳步聲時猛一轉身,試圖撞翻來人逃走。
然而來人正是明恕。
於孝誠1米76的個頭,雖然身材單薄,但爆發力不容小覷。在易飛衝下樓梯的一刻,於孝誠用肩膀狠狠撞向明恕,眼神陰鷙得駭人。
明恕反應極快地向側邊一閃,借著慣性扣住於孝誠的手腕,將人死死抵在牆壁上,厲聲道:“你跑什麽?”
第57章 無休(17)
市局,心理研究中心。
許吟哼著不成調的歌,從林皎給她安排的房間裡推門而出,走在明亮而安靜的走廊上。
走廊一面是牆,另一面是整片玻璃,許吟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轉身看向玻璃,以及模糊映在玻璃裡的自己。
她先抬起左腳,慢慢向玻璃走去,雙手緊握住玻璃前面的不鏽鋼欄杆,睜大雙眼,嘴唇不斷開合。
在監控裡,許吟就像對著玻璃裡的自己說話,但她的聲帶其實並未震動,一個音節也未從她嗓中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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