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擔心的其實不是你們懷疑我在DNA上作假。我對DNA技術的發展多少有一些了解,我的DNA信息沒有被錄入信息庫,我的直屬親戚也都不在人世,你們在我家找到的頭髮、體液相當於‘孤本’。”
“我最擔心的是,你們查我帳戶裡錢的去向。”
覃國省說著竟是笑了起來,十分開心的樣子,而對面的羅敏已經面如土色。
“但你們沒有查。我‘死前’將錢取空,你們也沒有追問,錢被誰拿走了。”
羅敏咬牙,“你!”
“你們被我耍了!”覃國省盯著羅敏,“我這輩子就沒做過什麽成功的事,總是被精英們踩在腳下。謝謝你,讓我也體會了一次踩踏別人的感覺!”
第80章 無休(40)
從審訊室離開時,羅敏和誰也沒有說話,面色慘白,小山似的的身體仿佛頃刻間塌了下來,遊魂一般走在走廊上。
易飛喊了他一聲,他像是沒有聽到,連腳步都沒有頓一下。
易飛想追上去,被明恕攔住了。
“你現在過去沒用。”明恕搖頭,“誰過去都沒用。”
羅敏獨自下樓,直至走到了刑偵局正門外的空壩上,才終於回過神來。
他揚起頭,注視著這棟沉默佇立的大樓,忽然回憶起很多年前,自己二十來歲,頭一次以東城分局優秀刑警代表的身份來這裡接受表彰時的情形。
那時的自己,意氣風發,志向遠大,每一樁案子都盡最大努力辦好,從來沒有對嫌疑人進行過刑訊逼供,也從來沒有在案情尚有諸多疑點時草草結案,尊敬前輩,也善待後輩,在東城刑警支隊裡人緣很不錯。
從什麽時候起,這一切都變了?
瞧不起壓在自己頭上的前輩和領導,更瞧不起新來的年輕警察,普通的案子嫌太小,大一些的案子一時破不了,要麽倉促結案,要麽刑訊逼供。
直到四年前被踢出分局。
然而更大的錯誤早在九年前就已經鑄成。
覃國省說得沒錯,專案組最大的失誤不是出在DNA檢驗上,而是出在放過大額取款這個疑點。
他回想起來,其實當時他並非沒有注意到這個疑點,只是急著破案,而DNA檢驗又證實,死者確實是覃國省。
他便放棄了懷疑。
如果能深挖一下,找到表象下的真相,如今這一連串命案都不會發生。
羅敏雙手捂住頭,緩慢地蹲在地上,像是再也無法面對這棟大樓,也無法面對曾經在這裡接受表彰的自己。
許久,他站了起來,脫掉身上的警服,用力摔在地上。
然後轉過身,落魄地離開。
“他當不成警察了。”林皎站在窗邊,“剛才在審訊室,根本不是他審問覃國省,而是覃國省審問他。”
明恕就站在林皎旁邊,目睹了羅敏離開的全過程,內心並非沒有絲毫觸動。
絕大多數刑警在剛穿上警服時,都抱有同樣的赤誠之心,但數年過去,有人成為各自隊伍裡的中堅力量,有人犧牲,有人漸漸迷失。
和羅敏類似的刑警不少,但是和羅敏截然不同的刑警也很多。
比如他自己。
比如重案組裡的其他人。
明恕歎了口氣,對林皎道:“如果羅敏需要心理輔助,你們幫幫他。”
林皎點頭,“這是當然。”
面對羅敏,覃國省交待了案件的所有細節,並說,巫震將黃牟泉的屍體埋在北郊垃圾處理場——這與蕭遇安此前的推斷差不離。
“巫震這傻子,最初居然想將‘我’送回醫科大,偷偷埋進校園裡,說是對‘我’的尊重。”覃國省說:“我不需要這種尊重,況且死的又不是真正的我。我讓他將‘我’埋在垃圾場,他還不怎麽願意。其實人死了,不就是一堆垃圾嗎?不僅是垃圾,還是惡臭難聞的垃圾!死亡才是最公平的,管你是踩踏別人的精英,還是被別人踩踏的庸人,死了都是垃圾,垃圾……”
然而經過三天搜索,警方並未在北郊垃圾處理場挖掘出黃牟泉的屍體。
肖滿罵道:“操,難道覃國省還在撒謊?”
“他什麽都交待了,在這件事上撒謊有什麽意義?”明恕說:“掩埋屍體的是巫震,覃國省只是在事前向他交待了埋在哪裡,帶他去北郊垃圾處理場踩了場子。最後巫震到底將屍體埋在哪裡,覃國省不一定知道。”
肖滿說:“你的意思是,巫震最後沒有聽覃國省的話,擅做主張,將屍體埋到了別的地方?”
明恕看向垃圾場之外,半眯起眼,“對,但不會太遠。”
垃圾場以北有一條小河,春夏漲水時河灘被淹,秋冬季幾乎乾涸,大半河床露在外面。此時雖已是秋季,但因為入秋不久,水還沒有完全退去。
“巫震以為自己掩埋的是覃國省,對他來說,覃國省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學教授,否則他也不會提出冒險將覃國省埋進醫科大校園。”明恕走出垃圾場,看著不遠處的小河,“雖然他答應將覃國省埋在垃圾場,但是當他真的推著‘覃國省’的屍體到了垃圾場,卻覺得將教授埋在這種臭氣熏天的地方實在是太作踐人。這裡——”
說著,明恕垂眸,看著腳下的土地,“離垃圾場很近,卻面向河水與開闊的天地,‘風水’比垃圾場裡邊好得多。巫震認為,將教授埋在這裡,不算違背教授的意願,也能最大程度尊重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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