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在龍天浩面前踱了幾步,問出那個關鍵問題,“你絕不可能自己突然認為學習古箏有益於左手的恢復,有人誤導了你,讓你病急亂投醫,這個人是誰?”
龍天浩並未否認這個人的存在,卻搖頭道:“我不認識。”
明恕說:“不認識沒關系,你什麽時候,在哪裡遇上他?”
龍天浩這回沉默了很久。
“有難言之隱?”明恕問。
“我控制不住自己,乾過一件很糟糕的事。”龍天浩雙手局促地在腿上搓動。
明恕說:“是威脅雷醫生?”
龍天浩連忙抬眼,“你已經知道了?”
“那個誤導你的人就是在你大鬧醫院之後出現?”
“……嗯。”
龍天浩說,他其實知道雷醫生已經盡力。和接受治療前相比,他的左手情況好了很多,如果沒有雷醫生,他恐怕連簽約主播都不能做。
可是這遠遠不夠!
左手遲遲無法恢復到受傷之前的狀態,雷醫生也明確告訴他,他已經不可能再打職業了。
“我不知道能怪誰,好像誰都沒錯,想來想去,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龍天浩的聲音漸漸哽咽,望著明恕問:“但我又有什麽錯呢?”
這一聲裡盡是絕望與無助,痛苦滲透進了每一個顫抖的咬字裡。
明恕很輕地吸了口氣。
“雷醫生說是我早年用手過度,現在也不遵醫囑,導致左手好不起來。”龍天浩苦笑著搖頭,“可我天賦有限,不像那些天才。如果我十幾歲時不拚了命地練,我怎麽出頭?如果我因為治傷徹底放棄遊戲,我怎麽復出?現在有天賦的新人那麽多,除了勤奮,我拿什麽去和他們拚?我……”
龍天浩突然停了下來,用顫抖的左手拭去即將落下的眼淚,而後歎息道:“其實勤奮也沒有用,我把這隻手練到這種地步,不還是沒能出頭嗎?我從來沒有打過頂級聯賽,那麽多年都只能待在次級聯賽,即便在次級聯賽,也只是水平中等的選手。我對不起我的父母,我活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都是我自己的錯。”
話題似乎已經跑偏,但明恕並沒有提醒龍天浩。
幾分鍾後,龍天浩長吸一口氣,“可我不敢承認啊,不敢怪自己。我必須找一個人來替我承擔,將所有的錯都推到他身上。如果不這樣做,我要怎麽說服自己繼續活下去?”
明恕說:“那個人就是雷醫生。”
龍天浩捂住上半張臉,沉沉點頭,“我去大鬧他的診室,將所有痛苦都發泄在他身上,罵他是庸醫,怪他治不好我的病,怪他毀了我的前途……後來保安來了,將我按在牆上,我才清醒過來。我以為他們會報警,但後來他們只是讓我保證不要再來醫院鬧事,就把我放了。”
與光鄴醫院一街之隔就是冬鄴醫科大學主校區。
龍天浩離開醫院之後,無處可去,盲目遊蕩著,就到了醫科大的校園裡。
“我已經沒什麽錢了,想要不就死了吧。校園真好,安靜,大家都有可以奔的前途。我坐在長椅上看他們,看夠了,我就去死。”龍天浩說:“但後來有個人走過來,和我坐在一起。他告訴我,練習古箏能夠促進手部腱鞘炎的恢復,還給了我一張宣傳單,叫我去‘蒹葭白露’找一位叫‘沙春’的老師。”
“蒹葭白露”的宣傳單。
於孝誠也是在拿到宣傳單之後,才找到“蒹葭白露”!
明恕問:“宣傳單你還留著嗎?”
龍天浩搖頭,“報完名之後,我就把宣傳單扔了。”
一直沒出聲的邢牧終於忍不住插話,“你為什麽會那麽相信一個陌生人?”
龍天浩看著左手,輕聲說:“誰有辦法治好我的手,我就相信誰。”
頓了兩秒,龍天浩又說:“而且他……他是大學裡的老師。”
邢牧沒明白,“老師又怎樣?”
明恕卻懂了。
龍天浩外表看著像個混混,其實相對單純,沒讀過多少書,十幾歲就開始打職業,對高學歷的人有種近乎本能的仰慕,認為大學教師、醫生這一類人都是可信的。
“他說他是老師?”明恕問。
龍天浩像是被問住了。
明恕蹙眉,“他並沒有說過他是大學教師?”
“我以為他是。”龍天浩有些慌張,“他在醫科大裡,五十多歲,很有風度,灰白色的頭髮,戴著眼鏡,說話很,很有水平,不是老師,還能是什麽呢?”
明恕心中漸漸有數,“那我再問你,你後來還見過這個人嗎?”
龍天浩搖頭。
明恕伸出手,“把你的左手給我。”
龍天浩警惕道:“你想幹什麽?”
明恕反問:“你在怕什麽?”
龍天浩猶豫了半天,前伸左手,明恕很快握住,龍天浩倏地一僵。
“痛?”明恕問。
“不算痛。”龍天浩輕聲說:“最痛的時候已經過了。”
明恕將龍天浩帶回重案組,立即讓技術人員繪製畫像,又讓技偵按日期去調冬鄴醫科大學的校園監控。
看到畫像時,於孝誠很茫然,“我沒有印象。”
靠目擊者的描述製作的畫像往往與真人存在不小的差別,除非是那種長相極具特點的人。明恕並不指望於孝誠能認出畫中的人,問:“你說你選擇‘蒹葭白露’,是因為拿到了不少培訓機構的宣傳單,‘蒹葭白露’是離你最近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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