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柳至秦停下來,眼中的光變得很柔軟。
花崇知道,他在想念將他拉扯大的兄長。
雙手無意識間緊握成拳頭。花崇又有些猶豫了。
“他們還沒有出事時,和我待在一起的時間就不太多。”柳至秦語速很慢,一邊回憶一邊說:“他們住在研究所,有時一周回來一次,有時一個月也不回來。我們住的是家屬區,附近就有個廠食堂,我忘了是幾號食堂了,反正我和安擇都餓不著。他們回來時會帶禮物,有時是燒雞,有時是給安擇的玩具。”
花崇說:“只有給安擇的玩具?”
柳至秦笑了笑,“都是我爸做的模型槍啊炮的,安擇喜歡,我太小了,玩不了。但安擇喜歡拿那些玩具來逗我,等於我也玩過了。”
花崇點點頭,沉默。
“我都記不得他們長什麽樣了。”柳至秦說:“那天我剛到學校沒多久,班主任就把我叫出來,讓我馬上回家,說家裡出事了。我第一反應是安擇出事了,那種恐懼我現在想起來還特別清晰。後來知道是父母出事,我反而還放松了。”
花崇心口忽然抽痛。
當年出事的不是安擇,可是多年以後,安擇還是出事了。犧牲在反恐第一線,回到柳至秦身邊的只有一個沉甸甸的骨灰盒。
那時柳至秦有多茫然,多絕望,多痛苦?
花崇狠狠往肺裡灌了一口氣。
“是生產線上出了事故。”柳至秦以一種平靜的語氣說:“他們雖然更多待在研究室,但也會去生產線上,危險來了就躲不開。爆炸造成5人死亡,其中就有他們。那時我小,安擇也只是個毛孩子,我們是靠父母的賠償金長大的。”
花崇聽得專注,手上傳來熟悉的觸感,才發現柳至秦牽住了自己的手。
“不用心痛我。那些賠償金足夠我和安擇過普通小孩的生活。”柳至秦注視著他,輕輕說:“我從不覺得我童年淒慘,因為我有最靠譜的兄長。”
見花崇不說話,柳至秦還刻意強調了一遍,“真的,有他在,我沒有吃過苦。”
第153章 塵哀(03)
柳至秦又一次提到安擇,是篤定又平和的語氣。
花崇低下眼睫,五髒六腑仿佛被一道溫柔卻又悲愴的力量覆蓋。在柳至秦沒有推門而入之前,他尚在考慮是否將顧允醉的話原原本本告知柳至秦。
此時更是矛盾得像要被撕扯開。
一方面,柳至秦此時展現的沉穩和包容令他覺得,他們之間不需要任何秘密,他應該無條件和柳至秦分擔壓力和不安。
可另一方面,柳至秦說起安擇時的語氣又讓他更加不舍得說出那個存疑的“真相”。
光在眼下劃拉出一片陰影地帶,有一瞬間,花崇唯一能夠感知到的是柳至秦的呼吸。
柳至秦沒有放過花崇這短暫的失神,就在花崇低眼的瞬間,他就捕捉到了花崇眼中一閃即過的掙扎。
花崇將那些不明的情緒全都遮掩了起來,但他輕輕一吹,障眼物就像灰塵一樣散了。
他又捏了捏花崇的手,語氣比剛才多了一分氣魄,卻仍是溫柔的,“你有事瞞著我。”
花崇驀地抬頭,幾乎被柳至秦關在了目光裡。
他喉結上下滾動兩下,注視柳至秦的眼,那些不平、顧慮就像一塊沙堤,在一條他所熟知的河流裡,緩緩地被包圍,被融化。
天平傾斜,先是極其緩慢,然而逐漸加速,最後飛快地倒向一邊。
你得說,不管存不存疑,你都得讓他知道。心裡有個聲音冷靜地說道,他有權知道,他才是最該知道的人。
花崇略一閉眼,迅速讓自己鎮定下來。
“確實還有一件事。”他再看向柳至秦時,眼裡已是身為隊長的從容和幹練。
柳至秦似有所察,眉心不自覺地收了下,須臾點頭,“嗯,我聽著。”
花崇從座位上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小時候,有沒有一次或者幾次覺得……”
說到這兒,花崇又頓住了。
這實在不是一個能夠輕松問出口的問題,即便他已經整理好了思緒,還是在臨門一腳時被不忍所束縛。
柳至秦眸黑如墨,“覺得什麽?”
花崇問:“覺得和父母之間有很深的隔閡,覺得他們和別的父母不一樣?”
聞言,柳至秦幾乎是潛意識微揚起面頰,眼神悄然冷去。
花崇明白,以柳至秦的頭腦,此時必然已經想到他為什麽會這麽問。
片刻,柳至秦道:“顧允醉說我不是我父母所親生?”
花崇搖頭,終是將那個荒唐而殘忍的“真相”拋給柳至秦,“他說,顧厭楓是跟你有血緣關系的兄長。”
柳至秦瞳孔忽地一縮,五官和面部線條陷入短暫僵硬。
花崇看見他眼裡有暗色的光閃過,寒冷,卻灼人。
“你們沒有絲毫相似之處。”花崇說:“但顧允醉告訴我時,似乎非常確定。我剛才在思考這件事,如果他在撒謊,他為什麽要撒這個謊?顧厭楓在我們手上,隨時能夠做DNA比對,這甚至不是一件會消耗多少警力、浪費多少時間的事。”
柳至秦說:“所以他很可能沒有撒謊。”
花崇忽然覺得心臟都被揪住了。柳至秦臉色並不好看,但語氣聽不出絲毫波瀾,柳至秦明明不可能平靜,卻盡力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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