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兵權……”
趙恆則頓了一下,略帶渾濁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寒光,“你也知道兵權的重要性,難道陛下會不知道嗎?
她要集權的心思毫無遮掩,趙家躲不過,陸家同樣躲不過,更別提陸蒼玉如今已經是公然和陛下對著幹了,舅舅兩個字,又算得了什麽呢?”
見趙之信面露頓悟之色,趙恆則捋了捋胡子,氣定神閑道:“信兒,你也別忘了咱們最終的目的並不是殺掉謝錦,而是讓陛下與陸蒼玉離心。”
“是兒子想岔了。”趙之信衝父親一拱手,終於也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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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禦書房。
此時趙家父子口中已經離了心的舅甥二人之間的確有些劍拔弩張。
“舅舅,你答應過我絕不會慢待她,可如今呢?”
薑照坐在案後,面無表情地看著直直跪在地上的陸蒼玉,輕聲問道。
陸蒼玉垂下眼來沒有看她,雖然已經知道謝錦是自己動手傷了自己,但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辯解的,便只是道:“臣無話可說,請陛下治罪。”
“治罪?”薑照反問一聲,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她上身後仰靠在椅背上,淡淡打量著跪在面前的舅舅,唇角勾起笑意卻未眼底,“大元帥護衛邊境,征戰沙場,立有汗馬功勞,朕豈敢治你的罪?”
陸蒼玉終於抬眼看她,平靜道:“臣的功勞,不是為自己所立,也不是為陸家所立,而是為大孟江山立,為天下百姓立。
臣忝居鎮國元帥之位,掌三軍兵權,本來就是陛下給的恩典,若陛下想要收回,臣與陸家不敢有半分怨念。”
他說罷,見薑照面不改色,沉默不語,便問道:“但陛下您確定,要為了一個女人,將你我舅甥之情,君臣之義,全部抹殺掉嗎?”
這話一出口,陸蒼玉就有些後悔,覺得是說重了。
但薑照聽了他的話卻也沒有要動怒的意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搖頭歎息道:“舅舅啊,你到現在還是不懂,她對我而言究竟是意味著什麽。”
她讓陸蒼玉起身坐下,暫且將眼前的事情放在了一邊,轉而和他講起了從前。
那些在記憶裡從未褪色的畫面,一點一滴的又重新浮現在眼前,薑照神情微動,臉上多了些懷念的溫和笑意,將她和謝錦的相識娓娓道來。
是她從來都不想提起,卻又從來都忘不掉的曾經。
是陸煙容從冷宮出來之後,她為了怕娘親自責,緘口不言藏了起來的秘密。
也是至今為止只有謝錦看見過的狼狽。
最後她笑著對陸蒼玉說:“我曾經以為,做皇帝便是如同父皇一樣,手握天下生殺大權,喜歡什麽就要得到什麽,厭惡什麽便要毀掉什麽,但後來卻發現並非如此。”
薑照伸出手來握了握,淡聲道:“即便我做了皇帝,也無法挽回娘親的生命,曾經疼愛我的舅舅也為了大局著想而疏遠我,讓我學著做一個孤家寡人的君王。
其實我也曾想過,如果我一開始就沒有隱瞞身份,錦娘會待我好嗎?
如果我登基之後便如她所願把她送出宮去,她在還只是拿我當妹妹的時候,會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嗎?”
她看向雙目失神的陸蒼玉,又輕輕笑起來,眉眼彎出愉悅的弧度,帶著幾分輕松道:“但後來我就不想了,因為往事終究不可追,而現在,也已經是我最想要的結局。”
“舅舅始終是舅舅,是娘親的哥哥,也是我如今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
對我而言,錦娘只有一個,是我此生唯一所愛之人,但同樣的,舅舅也只有一個,我不會為了錦娘而對舅舅有所痛恨,也不會為了舅舅放棄錦娘。”
薑照站起身,從禦案後走出到了陸蒼玉面前,撩起衣擺屈膝下跪,驚得陸蒼玉如夢初醒,連忙起身避讓,不敢受了她的大禮。
“這一跪,不是皇帝求元帥,而是薑照求舅舅。”
見陸蒼玉臉色複雜,已然是有了些猶豫,薑照便又添了一把猛火,問他:“舅舅還記得娘親臨終之前對您說了什麽嗎?”
陸蒼玉一怔,隨即緩緩點了下頭。
他自然記得陸煙容的臨終遺言,生為陸家兒郎,陸蒼玉一生無愧於父母期望,無愧於先帝所托,無愧於軍中將士,也無愧於大孟百姓。
今生今世,他一切的愧疚之情,都給了他唯一的親妹妹。
是他提出帶陸煙容進宮赴宴,讓妹妹入了先帝的眼,斷送了一生幸福。
也是他一心只顧戍守邊關,卻把深宮中的陸煙容拋在了腦後,讓她積鬱成疾,油盡燈枯。
嘉平元年二月,那個春寒未盡大雨磅礴的夜晚,一道聖旨傳進帥府,陸蒼玉孤身騎馬入宮,和薑照一起見了陸煙容最後一面。
陸煙容艱難地撐起病體,把女兒的手牽到他掌心,嗓音格外虛弱道:“照兒繼位,並非是我本願。皇位太高、太冷,我卻不能陪她繼續走下去了,希望我死之後,哥哥能夠善待她,包容她。
作為一個母親,我不求她能做千古明君,創不世基業,我只希望她能夠一生平安喜樂,得償所願。哥哥,我就把照兒交給你了,好不好?”
她連續說了太多話,低聲咳了幾聲,臉上白的幾乎透明。
於是陸蒼玉幾乎沒有經過任何猶豫,直接就給了她承諾,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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