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涼州水患,徐父死。
消息傳來之時,十歲的徐乾想不明白。
他爹每回都會提醒他,輕功和劍法不可示眾,非生死關頭絕不可用。
可水患這樣的生死關頭,他爹為何不用?
徐乾一年一年長大,他懂的人情世故越來越多,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恐懼也越來越深。
徐乾不敢細想,不敢查,不敢說。
只要忘記這一切,他的爹還是那個他最尊敬崇拜的爹。
他把這一切都壓在心底。
但徐乾得知紀家軍的紀將軍,是那人的兒子後,他特地前去投靠。
在紀家軍裡保家衛國,駐守邊疆,偶爾還能有機會給紀將軍打打下手,他晚上就能睡個好覺。
可人世間,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哪怕當時逃避了,總有一天,同樣的問題,始終要面對的。
八年之後,清河郡水患。
徐乾看見了熟悉的劍法,看見了這些人,拿著劍依舊對著紀家人。
徐幹什麽都懂了。
他爹,在他心目中最崇拜的爹,令他,蒙羞啊。
遠處的隱蔽之處,蒼老的聲音響起:“那人是誰?”
“回掌門,好像是徐大峰的兒子,徐乾。”
“徐大峰?”蒼老的聲音冷笑,“沒想到他還留著這一手,他這是防著我北山。我說了,北山不會動他媳婦兒子,就不會動。可他違戒了。”
話音落下,一柄小劍破空而去,其勢破不可擋,直直沒入徐乾的心口。
那頭吳惟安接住了下墜的紀明焱。
徐乾在半空中的身形一僵,而後急速墜落。
錢宜寧忙遊過去伸手接住。
血奔湧而出,將這處水面染得更紅,更是沾了錢宜寧滿面。
徐乾在兄弟的懷裡咽了氣。
他懷裡裝了南瓜子的牛皮袋也掉了出來,牛皮袋被那一劍劃破,一粒接著一粒的南瓜子落在江面上,沾了水變沉,而後一點點沉入滔滔洪水之下。
死前,徐乾想。
如果不長大該多好。
如果一直都是五歲那年多好。
他和爹在山間追逐蝴蝶,打一隻野兔回去,一回家就能聞到家裡的飯香。
然後聽娘親嘮叨他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
幸好徐乾那關鍵時刻的一劍,揮開了刺向紀明焱心口的殺招。
紀明焱身上那些劍傷,看著恐怖,但都不致命,就是疼。
可紀明焱也未喊疼,他躺在角落,面朝著牆壁,沉默不語。
毒娘子因為來了癸水,今日便未曾下去救人,而是留在了礦洞中照料傷患。
剛剛紀明焱身上的傷,就是毒娘子親自包扎的。
她回頭看了看朝外走去的吳惟安和紀雲汐。
是吳惟安將受傷的紀明焱送上來的,其他人,都還在下方救人。
毒娘子蹲在紀明焱面前,伸手戳了戳他:“你還好罷?”
紀明焱沒回。
毒娘子納悶:“你是疼暈過去了?”
紀明焱悶悶不樂道:“沒有。”
他艱難地偏過頭,眼裡紅血絲格外的多:“阿毒姐。”
毒娘子:“嗯,怎?”
紀明焱:“你那還有南瓜子嗎?”
毒娘子頓了下:“還有一把。”
紀明焱:“能給我一粒嗎?”
毒娘子沒說什麽,在兜裡掏了掏,將最後一把南瓜子都塞進了紀明焱手裡。
紀雲汐和吳惟安相伴著往外走去。
聽吳惟安講完紀明焱受傷的始末,紀雲汐一個字都未曾說過。
兩人停在礦洞口,看著外頭依舊連綿不斷的雨。
雨裡忽而有人急匆匆跑來。
圓管事在兩人面前停下,他一作揖,聲音沙啞:“公子,夫人,老奴沒趕得及,桂大嬸死了。”
吳惟安眉眼淡淡,看一旁的紀雲汐一眼,想了想,問:“怎麽死的?”
圓管事言簡意賅道:“有人在外大呼徐乾死了,桂大嬸急忙跑了出來,沒跑幾步,就被暗箭所傷。”
吳惟安:“知道了,退下罷。”
圓管事又作了一揖,匆匆離開。
紀雲汐望著外頭,眼裡映襯著雨幕。
吳惟安陪她站著:“還好嗎?”
紀雲汐語氣如常:“還好。”
她偏頭看他,忽而問道:“你的大局,布得如何了?”
紀雲汐問的沒頭沒尾,但吳惟安懂她的意思,回道:“大勢已成,隻待時機。”
紀雲汐頷首,沒再說什麽。
時至今日才明白,為什麽當年,不管大哥怎麽查,二哥怎麽查,她怎麽查,都查不出問題。
因為活著的人,本來就沒什麽問題。
桂大嬸也好,徐乾也罷,他們是無辜的。
而徐大峰,跟著她爹娘一起死了。
現下,徐乾死了,桂大嬸也死了。
所有當年的當事人,都死了。
一股無力感在心間蔓延,紀雲汐現下隻想著一件事。
快些天晴罷。
其他事都可以慢慢算帳,但快些天晴罷。
一時之間,兩人都未動。
風夾著雨絲灌進來,落在臉上,手上,微冷。
過了一會兒,吳惟安先開的口:“我走了。”
紀雲汐看向他,視線帶著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