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微塵的頭髮很亂,好像起床後壓根沒梳過,這裡翹起一根那裡豎起一撮,她就是這樣不修邊幅的人,除了自己的研究,其他事情都不在乎。與邋遢外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眼睛,喬微塵的眼睛亮而靈動,裡面的光彩哪怕是長長的劉海也遮不住。
“思考為什麽會是獨屬於人類的能力,如果這麽想,人類未免也太狂妄了。”錄像裡,喬微塵這般說道,“人的大腦有約一千億個神經元,人類又有萬億級別的細胞輔助大腦處理信息,而那些自詡為獨屬於人類的想法,也不過是在這些神經元和細胞的運作下誕生的。”
一個文質彬彬,學者模樣的人提問:“我們的目標是製造出一個機械大腦嗎?”
“不,”喬微塵說道,“我們要製造出一個連接全人類的大腦。”
這段錄像截取自某個非正式會議。
會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喬微塵在說話,日常生活中,她其實算一個嘴笨的人,但在提及自己的研究時,她的話總是滔滔不絕。雖為圓桌會議,但桌上顯然也有主座這個概念存在,大多時候參與會議的人員目光都看向喬微塵與坐在她邊上的那個男人。
作為項目開始前上百個非正式會議中的一個,這個會議的特殊之處在於,會上第一次提出了世界樹這個名字。
“這個項目,就叫做世界樹吧。”這句話是總裁提出的,會上絕大多數時間他都在聆聽,但他絕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說的話甚至有蓋棺定論的效果,“災變時期前的那個世界中,某個地區傳說裡構成了整個世界的樹木。”
喬微塵看了總裁一眼。
“挺好的,我沒什麽意見。”喬微塵說道,作為項目的主導者,在項目的命名方面她沒什麽堅持。喬微塵其實是起名困難症晚期,有人替她想了名字,她心裡頭還松了口氣。
喬微塵都沒意見,其他人自然也不會提出異議。這個名字也確實合適,如此能改變人類文明的偉大項目,就該用神話中的事物來命名。
“聯合信科會不惜一切地支持世界樹項目。”總裁以這句話作為會議的結尾。
那年他六十六歲,對於接受過基因改造,能活到一百八十歲的新人類來說正值壯年。剛從上一輩手裡接過聯合信科的總裁,眼睛裡好像都燃燒著野心構成的火。相比“全力支持”一類的客套話,他用了“不惜一切”這一個更決絕的詞匯。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決心,以及這決心背後總裁對世界權柄的勢在必得,除了喬微塵。
喬微塵總是看不來別人的眼色,對她來說這次的會議與以往任何一次沒多大區別。走的時候她喊了總裁一聲:“原晢,我們倆單獨聊聊。”
語氣隨意,那個時候他們關系還很好。
錄像到這裡戛然而止,會議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聊天是私底下的對話。
總裁說道:“那時候微塵和我說,世界樹該有一個展現在世人面前的形象,你的名字實際上不是在三個月後的99號會議上決定的,在這一次便定下了。”
“我知道,博士與我說過。”樹枝開口,她的聲音像潺潺流水一般溫潤悅耳,這確實是一個完美造物,聲音、外表、性格都由世界上最精銳的團隊精挑細選。作為一個服務全人類的超級人工智能,她就該如冬日的太陽一樣,溫暖而不強烈,使人親近的同時,又不會真正讓人觸碰到。
總裁有些驚訝地看了樹枝一眼。
樹枝說道:“博士在私下對我進行調試的時候,總是會一邊工作,一邊說些瑣碎的事,這些話都被儲存在了數據庫裡。”
總裁噢了一聲:“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總裁陸陸續續,又說了一些他與喬微塵的往事。
作為一位善解人意的人工智能,樹枝操控這個房間,讓地面升起一個方塊,作為總裁的座椅,自己也調整到了和他一樣的高度,做出耐心聆聽的樣子。
回憶舊事的中年男人,兩鬢有些斑白,他沒用染發劑抹去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他是特意讓白發顯露出來的,因為在十年前,他的頭髮白了一半。
和錄像中的總裁相比,現在的總裁無疑老了。
可是那段錄像錄製在五十七年前,五十七年後,總裁已然是一百二十三歲的高齡,對於一百歲就會進入老年階段的新人類來說,他此刻的相貌無疑太過年輕。
時間曾在他身上倒流。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他會變得越來越年輕,回到壯年,甚至回到青年。
但他的心已經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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