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聞溪喃喃道:“我漸漸又有些覺得,最初看到的你,也不是完全的你。你身上好像有一個定型了的殼子,現在在被慢慢剝開,而殼子裡的靈魂,慢慢活了過來。”
“……我好像有些醉了。”林聞溪拍了拍腦門。
她臉上確實泛起了醉酒後的紅,但是醉酒時的人未必不能注意到一些清醒的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事。
喬枝許久沒有說話,只是慢慢抿著酒杯中的紅酒。
“誒,天才高中生,你經商這麽有能耐,怎麽想到來演戲的?”林聞溪忽然話鋒一轉,“雖說你敬業是敬業吧,但我感覺你也沒很愛乾這個。”
因為我想給朝顏樹立一個自立自強的好榜樣,做她演員生涯裡的引路人。
這句話要是說出來,不僅其中更深層次的和任務有關的原因難以解釋,光看她現在和朝顏的關系,這個目的都顯得有點搞笑了。
“……想演就演了。”喬枝悶悶不樂道,把問題拋回給了林聞溪,“你又是為什麽學編導的?在你讀書那個年代,學編導的人應該不多吧。”
更別說林聞溪還是非發達省份農村出生的。
若要說起這個來,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完的了。
林聞溪想了很久,才慢慢說道:“我老家是山西的這一點,你是知道的,然後我是姑姑帶大的這一點,不清楚你有沒有聽說過。”
喬枝點點頭。
“這事兒也沒有什麽好瞞著別的人的,就是聽到的人容易多想,懷疑我是因為家裡出了什麽事,所以才跟著姑姑一起生活,因為怕觸及我的傷心事,所以都不敢細問。其實他們都想多了,不是他們以為的那個原因,我生父生母現在快九十歲了吧,還是活得好好的。”
林聞溪頓了頓,說道:“我原來不叫這個名字,我生父生母給我起的名字,是林婷。”
“……對,就是我拍的第一部電影裡的,胡婷的哪個婷。這個字眼其實沒什麽問題,很多人聽到女孩子起這個名字,想到的可能是亭亭玉立啊,嫋嫋婷婷啊這些詞,都是很好的寓意。但我知道他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給我取這個名字,意思是女停。女停女停,我是他們的第五個女兒,他們希望到我這裡就停止了。”
握著叉子的手指微微攥緊,但是喬枝沒有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聽林聞溪講述。
“我的家裡很窮,本來就是務農的家庭,又生了五個孩子,別說余下點錢糧了,就是想要喂飽家裡的嘴都不容易。別說這個年代很難想象,就是在那個年代都是很罕見的事情。那個時候全國經濟都在發展,餓肚子已經不是常見的事,我們家也不在特別貧困的地區,家裡這麽窮,除了家裡人多開銷多這一原因以外,另一個原因就是超生把家裡的東西罰得差不多了。”
“在我七歲的時候,那會兒我還沒上小學,不過別說我了,我的三姐那時候都十二了,也還沒有讀小學,只是認得字,因為村小學的女老師於心不忍偷偷教了她一些,她又教給了我,我也是這樣才弄懂了我名字的意思。那一年的初秋,我生父突然給了我一隻籃子,讓我去山裡摘蘑菇。挖蘑菇,挖野菜,在我們家裡是常有的事,以前我也采過,我就沒有多想,拎著籃子乖乖跟他出去了。但是那天他走得特別特別遠,遠到我已經完全不知道村子在哪裡。最後他帶著我在一個地方停下,說我們就在這裡摘蘑菇。我認真地把能吃的野生菇摘進籃子裡,摘累了抬起頭來,突然發現我生父不知道哪裡去了。”
“我喊了他很多聲,他沒有出現,也沒有人回應我。”
“最開始我不知道發生什麽了,就繼續摘,摘了半個籃子他還是沒有出現,我就在林子裡找起他來。人沒有找到,林子我也沒有走出去,很快連原來摘蘑菇的地方我都找不到了。”
林聞溪抬起頭,在光汙染嚴重的城市裡,越來越難看見絢爛的星河,連月亮好像也蒙上了一層細紗。但此時看見的月亮,卻和她在七歲那一年,在她被父親拋棄的那一天,透過頭頂層層樹葉看見的月亮特別像。
“從天蒙蒙亮的早上,一直到太陽落山,又一直到月亮升起來,這麽長的時間過去,我感覺又餓又渴。尤其是渴,口渴比饑餓更難忍耐。到後來我想的不是該怎麽回家去,而是哪裡能找到水喝。”
“又在林子裡走了很久,我終於聽到了水聲。”
“循著水聲走過去,我最終來到了一條林間的小溪前。趴在溪邊喝夠了水,我才有功夫認真看這條小溪。溪流並不寬,但是很長,我看不到它的源頭,也看不到它的盡頭,只能看見它順著山勢一直往下流。”
“那一會兒,我突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受,哪怕是現在想起來,我都很難想象那時才七歲的我,沒怎麽讀過書的我居然能有這樣的想法。我想著,小溪真好啊,能一直流到村子外面去。外面是怎麽樣的呢?女孩子是不是都是像村小學的女老師那樣的,那個時候我能想象的,女人最好的樣子,就是小學那些教人讀書寫字的女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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