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張鉉又站起身來,冷笑兩聲,又道:“爹,說實話,兒子並不介意讓陳姑娘做我的正妻,她比你們看中的那些大家閨秀有意思多了。我寧願和她共度余生,也不願在這家裡多待片刻!這種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
張鉉說罷,行了一禮,轉身便走了。他大步走出了父親的房門,毫不遲疑,沒有停留,腳步聲在月光下欻欻作響。他聽到父親依舊在背後大罵著他,可他根本不在乎了。
因此,陰差陽錯,這樁婚事,便就這麽定了下來。所有人都想過上讓自己稱心如意的日子,可終究,不是每個人都能實現自己所求。
婚期很快便定了下來,一切都進展得非常順利。大婚那日,陳阿鵲依著規矩穿上了嫁衣。她望著鏡中的自己,一時出神:也不知韓嫇為她準備的嫁衣是什麽樣子的?好可惜,她還沒有親眼看過那嫁衣;好可惜,韓嫇看不到這般模樣的她。
“該出門了。”母親為她插上了最後一支銀簪,又端詳著她在鏡中的面容,歎息一聲,催促著。
“好。”陳阿鵲麻木地點了點頭。
“別愁眉苦臉的,大喜的日子,笑一笑。”母親自己也面露傷感,卻還是這樣對她說著。
陳阿鵲聞言,便依著她的話提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母親見了,滿意許多,不由得點了點頭——雖然她明明看見,陳阿鵲的眼中沒有半分笑意。
陳阿鵲看著鏡子,卻一時恍惚。鏡中的她,可還是自己麽?可她正想再多看看、好好辨認一番,便親眼看著鏡中的自己被蓋上了那大紅蓋頭。哦,結束了,看不到了。然後,她感覺到被母親和妹妹攙扶起來,一步一步地出了門、送到了花轎裡。
“對了,阿枝,”隔著花轎,她叫住了妹妹,“那燕子花燈,我來不及帶了。你記得,給我送去。”
那是她唯一爭來的東西了。
“好。”陳阿枝笑著一口應下,便又依禮站到了母親身後。
來看熱鬧的人還真不少,吵鬧的喧嘩聲和迎親隊伍裡的敲鑼打鼓聲震得她頭疼,嗩呐一響,她更覺刺耳。她坐在花轎裡,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了。入眼可見的,只有那一片血紅。恍惚間,她聽到有人對她說話,她不覺開了口:“是誰?”
“是我,張鉉。”花轎外的人如此說著。張鉉接到了她,卻沒有急著上馬走人,而是立在花轎外,低頭說著話。
“哦,是你。”陳阿鵲說。
張鉉抬眼看著這花轎的簾子,不由得又湊近了些,用她能聽到的聲音道:“陳姑娘,那日我到你家提親雖然有些草率,可我那日所說的話,卻並不是虛言。陳姑娘,你和那些沉悶的大家閨秀不一樣,我在見你第一眼時,便……便記住你了。我知道,你並不十分喜歡我,我先前的所作所為也的確不足以討一個姑娘喜歡。但你放心,我會改,以後,我會擔起一個丈夫的責任……我會比那韓三郎做得更好!你可以和我一起過上想要的生活,不必再受任何人拘束。”
“哦?”他聽見花轎裡的陳阿鵲冷笑著,“張公子,你這番話,說得好生感人,若是別人,說不定還真就被你唬住了。”
“陳姑娘……”
“你說我和那些沉悶的大家閨秀不一樣,那你可知,那些大家閨秀也並非生來如此?你可知,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如你一般不羈?誰不想見識一下外邊的廣闊世界,行走天地間,無拘無束地過一輩子?誰又願意一世被束縛在院牆之下,一生心血竟無半點是為自己付出?”花轎裡的她反問著。
“我……”張鉉一怔,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我如今同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他聽見陳阿鵲在花轎中歎息一聲,“你根本就不懂,你什麽都不懂。你不懂,為何我同時遇見了你和她,卻沒有傾心於你;你更不懂,你一時興起的所作所為,對我而言,又意味著什麽……你嫌棄那些大家閨秀沉悶,可你卻在將我變成她們!你可知,從你向我提親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過不上我想要的生活了!”
她語氣平淡,但張鉉聽得出來平淡之下隱忍的痛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似乎聽見她苦笑了一聲,他不由得又是一愣。“也罷,也罷,”他盯著花轎,忽而自嘲一笑,“就如此吧。”他再沒多說什麽,只是強擠笑容,轉身回到了馬前,一翻身便上了這高頭大馬。
“可以走了。”他說。
大喜之日,可是紅衣加身的二人都不開心。他們如木偶一般,在這吹吹打打的歡鬧聲中,被簇擁著向前行去。這是一條被重複了千萬次的路,又似乎是唯一的路。兜兜轉轉,所有人都踏上了這條路,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到底、走到死。
張家為張鉉置辦的府宅在城外,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就此出了城。一行人走在曠野上,引得行人紛紛駐足觀看。此刻,張鉉竟有些厭惡這些目光,但他也沒有辦法了。他能做的,只有在馬上客套地拱手還禮,然後循著這條路,一直向前行去。
可這條路似乎並沒有那麽順暢。大約離新宅還有二裡路時,一個同樣身著紅衣的人騎著一匹紅鬃馬,遠遠地攔在了迎親隊伍前。張鉉終於回了神,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惹人厭的韓恆韓三郎。
“韓三郎,有何貴乾?”張鉉瞬間打起了精神,在馬上看似恭敬實則趾高氣昂地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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