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嫇一身紅衣、男子打扮,她迎上了張鉉的目光,絲毫不懼。“搶親。”她隻答了兩個字,忽而一揚鞭,在眾目睽睽之下,縱馬向迎親隊伍衝去——
她的馬很快,像是帶起了一陣狂風,好端端的大道上瞬間塵土飛揚。迎親隊伍哪見過這架勢,又怕被馬撞到,什麽都不顧了,丟下東西便四散奔逃。一瞬間,好好的隊伍只剩了一頂八抬大轎和騎著馬的張鉉。
花轎被人脫手摔在地上,而張鉉的馬也在此刻受了驚,前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張鉉不防,一下子竟被這馬甩落馬下。此時,韓嫇已騎著馬從他頭頂躍過,已到了那花轎前。
“阿鵲!”韓嫇叫了一聲,從馬上跳了下來,便要去掀那轎簾。張鉉見狀,登時也顧不得什麽,連忙從地上爬起,要去攔他。
“韓三郎,你敢——”可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卻忽然愣在了原地。他看到那韓三郎掀開了轎簾,可是、可是……為何!這是為何!
韓嫇看著花轎中安靜坐著的陳阿鵲,眼淚登時落了下來。花轎跌在地上時,她頭上的紅蓋頭也落了下來,露出了她的面容來。她生得本就好看,如今一身禮服,又帶著時興的妝容,更顯得她美豔不可方物;她的眼睫毛很長,雖沒露出眼睛來,卻也能讓人想象到那雙眼裡該是怎樣的神采。
可落下的紅蓋頭沒有掉在她腳下,也沒有落在她膝上,而且剛巧不巧地掛在了她胸前。韓嫇紅著眼睛,伸出手去,揭下了那紅蓋頭,卻只見一根長簪,正穩穩地扎根在她心臟處。狂風一吹,她手裡的白帕便脫落出來。韓嫇低頭看去,只見上面竟是用血寫就的字。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我欲頡頏,奈何道阻。此心不遂,我之何所?此心難遂,雖死不與。”她拿起了這方血帕。
風停了。方才受驚逃離的人又在不遠處探出了腦袋,悄悄地觀望著這裡發生的一切。他們並不知道花轎中是何等場景,隻知那韓三郎立在花轎前,忽然間哭得渾身發抖。
“阿鵲……”韓嫇看著這血書,又望了望陳阿鵲的面容,心中不禁一陣絞痛,仿佛是她也被一根長簪生生地刺入了心臟一般。她伸出手去,輕輕撫上陳阿鵲的面容。
“阿鵲……”
“阿鵲——”
“蝃蝀在東,莫之敢指”出自《詩經》。
第51章 燕燕於飛(十二)
陳阿鵲死了。她死在她出嫁的那一天,死在八抬花轎中。她留下了一封血書,然後用一根長簪,刺破了嫁衣,也刺中了她的心臟。
好好的喜事,變成了喪事。陳家登時亂做了一團,張家還好,畢竟此事隻由張鉉處理。而張鉉在陳阿鵲自盡那一日,便帶著迎親隊伍,將陳阿鵲的屍身搶回了他的新宅。韓嫇寡不敵眾,眼睜睜地看著張鉉他們抬走了陳阿鵲的屍身。
“阿鵲——”
韓嫇追著、喊著,可無濟於事。
“韓三郎,”張鉉騎在馬上,紅著眼睛對她說道,“她已是我的妻子。她的喪事,也該我辦。”他說著,恨恨地看向韓嫇:“就算要發喪,她也該從我的府邸中抬出去!”
韓嫇聽著這話,忍淚冷笑了一聲,又哽咽道:“可是,你不配。”
“配不配的,她都是我的妻子。而你,什麽都不是。”張鉉扔下這一句話,轉身便走。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帶著陳阿鵲的屍身,向張鉉的新宅走去。
韓嫇連忙騎上馬,一路追去。可她到了張家門前,卻根本進不去門。所有人都攔著她,她竟再看不見陳阿鵲。她只能守在門口,看著張府人來人往,進進出出。
陳家的人來了,他們看見了韓嫇,卻顧不得她。她看見陳家人進了張府,裡面爆發出震天的哭聲。張家的人也來了,但裡面卻只是客套的交談聲,或許還有那麽幾句提及了她今日意圖搶親一事。然而無論是哭喊還是交談,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在旁人看來,她只是一個局外人,根本沒有資格也插手不得這喪事。而她,也只能默默在此佇立著,守著她。
就這樣,她在張府外守了一夜。直到天明時,裡面才出來一人。韓嫇循聲看過去,只見是陳阿鵲的妹妹陳阿枝,正提著那燕子花燈,哭著走出來。
“陳二姑娘。”韓嫇哽咽著喚了一聲,走了過去。
“韓……韓……”陳阿枝抬頭看向她,一時卻不知該怎麽稱呼她。她隻得又低頭看向手中花燈,哭道:“長姐出嫁前,還說,要我將這燕子花燈帶給她。”
韓嫇愣了愣,低頭看向這燕子花燈,登時眼睛一酸。“這個,可以給我嗎?”她問著,伸出手去。
陳阿枝抬頭望著她,眼淚直流。“長姐自盡於花轎之中,定然不是一時衝動。她在上花轎前給我留下這話,也定然不是隨口一提,”陳阿枝說著,又低頭看向手裡花燈,“我猜,長姐應該也想把這花燈,給你吧。”她說著,將這花燈向前一遞。
韓嫇見狀,不覺滴下淚來。她伸手接過這花燈,又向陳阿枝行了一禮。“多謝二姑娘。”她說。
“她最終也沒能走進那扇門,”陳阿鵲說著,撫上了手裡的燕子花燈,“我爹娘不讓她進去,張家也不讓她進去,她只能守在張家門口,路過的人看見她,也對她指指點點。最後,兩家人合起夥來,拿著棍子要趕她,我爹娘甚至放出話來要讓她聲名盡毀……他們威脅她!”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