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經過一個拐角時,她卻忽然停住了腳步。在她斜後方,一個餓得瘦骨嶙峋的孩子正縮在稻草堆裡,渾身髒兮兮的。那孩子看起來也就六七歲,頭髮亂蓬蓬的,遮住了面容,根本看不出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而這孩子懷裡,竟還抱著一個更小的嬰孩,安靜地睡著。
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折返回去,蹲了下來,從腰間掏出兩枚銅錢來,放在了那小孩兒手中。她身上本只剩了三枚,還要留下最後一枚銅錢,做應急用。
“多謝姐姐。”那小孩兒將銅錢攥在手心,她說著,竟要跪下磕頭謝恩。聲音清脆,是個小姑娘。
崔靈儀見了,忙一手攔住她。“不必。”她說著,忙站起身來,轉身就要走。可走了兩步,她卻再次折返回來,問道:“你可知道前面宜人坊的蜀商葉家嗎?”
賈老板沒安好心,她是知道的。崔靈儀不是莽夫,她不會這般輕易地跳進別人先前設好的陷阱之中。
那小姑娘聽見葉家,面色一變,聲音都顫了。“姐姐,那地方去不得。”小姑娘忙擺了擺手,說。
“為何去不得?”崔靈儀問。
“死人了。”小姑娘說著,面露懼色,似是生怕被人聽到一般。可崔靈儀四下看了看,這偏僻小巷外並沒有旁人。
崔靈儀瞧她這反應,眯了眯眼,又蹲了下來。“還請細講。”她說。
“姐姐,”小姑娘面色驚惶,壓低聲音對崔靈儀說道,“那地方,不乾淨。”
第3章 銅鏡孤鸞(二)
崔靈儀到葉府前時,已近黃昏。今日天氣不好,灰蒙蒙的,殘陽將要消逝,那光越發暗淡下來,在濃雲之下掙扎著釋放最後一點光亮。
崔靈儀迎頭看了看那夕陽,又看了看這府宅大門。大門敞開著,掛著白布,豎著靈幡,秋風一掃,便有紙錢從門內飄出來,打在她的衣裙上。門前空無一人,只有崔靈儀立在這裡,靜靜地看著這府邸。
這家新喪。
“姐姐,那家鬧鬼,”方才,那小姑娘對崔靈儀如此說著,“那家死人了,就在一個月前。”
“可這年頭,死人很常見。如何就能判定是鬧鬼?”崔靈儀問。
“姐姐,那一家不一樣的,”小姑娘說著,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嬰孩,“那家死的人就是被鬼害死的!姐姐,這事傳了有一陣子了。聽說,那宅子真的不乾淨,子時鍾響,便有厲鬼出現索命,那家的主人就是沒躲過,才死了的!”
小姑娘越說越驚慌,卻一直謹慎地壓低著聲音,聲音也細碎了起來。崔靈儀見了,不由得皺了皺眉:“你很害怕嗎?”
小姑娘卻有些急:“姐姐,我姥娘說過,不能輕易議論會作祟的鬼神,不然被鬼神聽見,會被找上門來的。”
看著小姑娘這惶恐的模樣,崔靈儀想問什麽,卻終究又閉上了嘴巴。沒必要再問了,一個抱著孩子流落街頭的小姑娘,她還能有什麽家人?連年的天災戰亂,哪怕是這洛陽城也早已是十室九空,這小姑娘如今能活著,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只是她懷中的嬰孩……
崔靈儀看著那嬰孩,忽然覺得不對,不覺伸出手去,想撫摸一下。可這小姑娘卻一個激靈,忙向後一躲,將嬰孩牢牢地護在自己懷中,又警惕地看著崔靈儀。“姐姐,做什麽?”她問。
崔靈儀愣了愣,心裡忽然堵得慌。那嬰孩早已沒了氣息,只是這天寒地凍的,看起來才沒太大異常。而這小姑娘……
小姑娘正掏出崔靈儀方才給她的兩個銅板,又扔還給崔靈儀。銅板落在崔靈儀腳邊,發出清脆的響聲,而這小姑娘依舊用那滿是驚懼的眼睛望著崔靈儀。
崔靈儀略有些哽咽,她吞了一口口水,卻又問:“是弟弟,還是妹妹?”
小姑娘面有悲戚,卻依舊謹慎。她低頭看向懷裡的嬰孩,又盯著崔靈儀,一開口,卻帶著哭腔說道:“是妹妹,才三個月呢,吃得也不多。娘死了,爹要用妹妹換肉吃,我就帶著妹妹跑了。”
崔靈儀垂了眼,又站起身來,並沒有去拾小姑娘扔回來的銅板。“找個地方,把你妹妹,埋了吧,”她毫不委婉,“她已經死了。”
她說著,不再看這小姑娘,只是抱著劍向宜人坊行去。她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頗有幾分冷漠。可她也只是個行人而已,她又能做得了什麽呢?這些年的慘事,她見得還少麽?又能管多少呢?
就這樣,崔靈儀抱著劍來到了宜人坊的葉宅門口。“鬧鬼……”她望著這大開的門,卻並沒有直接進去。
她是不信這一套說辭的。然而越是不尋常的說辭背後,便越是藏著不可告人的真相。還有這敞開的大門……主人新喪,門戶大開,想來是等人前來吊唁。可是,並沒有人前來吊唁。人緣差到這般地步的人,還真是不多見。可沒人吊唁也就罷了,這門口連個迎來送往的仆人都沒有,不是說,這葉府有奴仆十六人嗎?
想著,崔靈儀抱著劍,轉身就走。方才那小姑娘的話畢竟只是她一家之言,她還是要去多問問這周邊的街坊鄰居。或許,這葉家的變故是另有隱情,也未可知。
“那家啊?”一個正忙著熬稀飯的大娘來了興趣,一邊忙著手裡活計,一邊神秘兮兮地對崔靈儀道,“那家的娘子,偷人,還鬧得很難看呢!”
“奸夫是誰?”崔靈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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