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癸娘接下了這艱巨的任務,“但心病還需心藥醫。芳娘,還請你告訴我,你家小姐的心病從何而起,我才好為她醫治。”
“說來話長。”女子幽幽歎了口氣,緩緩地在階前坐了下來,她懷裡依舊緊緊抱著銅鏡:“一切,都要從四年前說起。四年前,我們舉家入蜀,卻在路上,遇到了山匪……”
“芳娘,別怕,”馬車裡,她被自家小姐緊緊抱住了胳膊,明明小姐也怕得要死,嘴裡卻還輕聲說著這些安慰她的話,“別怕,一定沒事的。”
可話音剛落,芳娘便聽車外一聲慘叫,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一條血線濺在了車窗上,殘星血點落進車裡,髒了小姐的繡花鞋。芳娘嚇得差點驚呼出聲,所幸被小姐一把捂住了嘴。
“芳娘,”她看見小姐用口型對她說著,“不要出聲。”
芳娘知道小姐的用意,若是讓山匪知道了這車裡還有兩個妙齡女子,那她二人怕就不只是性命難保了。她連忙點了點頭,又眨了眨眼。小姐見了,便松開了手,卻又隻望著她的眼睛,看著看著,她眼裡似乎含了淚,又忽然無聲地笑了。這一笑,小姐眼中的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掉在了裙子上。
芳娘想問小姐為何發笑,卻也知道此刻實在不是問這些事的時候,隻得忙拿出了帕子去給小姐拭淚。她也覺得自己可笑,生死關頭,竟還顧得上這些。可若是真要和小姐死在一處了,她也不願小姐帶著淚死去。
她胡思亂想著,又收了帕子,車外的打鬥聲卻忽然大了起來。她剛要掀開車簾一角向外窺探,卻又被自家小姐一把抱住。只是這一次,她不是抱著她的手臂,而是緊緊擁住了她。
“芳娘,”她聽見小姐在她耳邊小聲說著,“若我們不幸流落到山匪手中,你一定要,先殺了我。”
她的語氣是那樣堅定決絕,芳娘一愣,可剛說了一個“我”字,便聽見車外忽然安靜了下來。一股莫大的恐懼感在霎時間籠罩了這個小小的車廂,兩人俱是一點兒聲音都不敢出,隻屏氣凝神,聽著外邊的動靜。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兩人聽了這話,對視一眼,忽然反應過來。“父親!”小姐忙松開了抱著她的手,她叫了一聲,聲音在刹那間染了哭腔,又提著裙子奔下了車。芳娘也隻得趕緊跟了下去,只見自家小姐哭著奔到了老爺跟前。父女倆劫後余生,不禁抱頭痛哭。
芳娘看見這父女二人一樣的安然無恙,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可這遍地的屍首和那些身負重傷的家丁,又是如此駭人,讓她心頭一緊,雙腿一軟,隻扶著車軾,連步子都邁不得了。
“咳咳。”男子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芳娘這才看向這個突然出現在此地的陌生人,他身後也有個車隊,看起來像是經商的。車隊裡的人都是手持刀棍的壯漢,凶神惡煞的,唯有這男子還算清俊。
“對了,蘭兒,快來拜謝恩公,就是這位恩公帶人趕走了山匪。”老爺如大夢初醒一般,忙將女兒向前一推,又對那男人介紹道:“恩公,這是小女。”
韋雲蘭擦了擦眼淚,走上前去,頷首行了一禮:“多謝恩公搭救。”
韋雲蘭背對著芳娘,芳娘瞧不見她的神情,但她卻清楚地看見了那男子的眼神。看著那男子,芳娘終於知道,“兩眼都直了”這一說法,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但這男子的反應也在她意料之中,自家小姐容貌清麗,又出身書香世家,相貌、氣質都是萬裡挑一的。她平日裡為小姐梳妝打扮時,都時常暗自驚歎小姐的氣質容貌,又何況這男子呢?或許,她也曾不自覺地流露出這男子如今的神情?可這些,她便不得而知了。
“還不知恩公尊姓大名?”老爺又問。
那男子回了神,依依不舍地收回了黏在韋雲蘭身上的目光。“晚輩姓葉,單名一個駿字,字叔遠。益州人,經商為生。如今二十有五,還未成……咳,”明明只是問個姓名,葉駿卻一股腦地說了這許多,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卻還強作鎮定,終於徹底收了目光,對韋老爺說著,“如今山匪橫行,此間又道路崎嶇。我看老爺身邊的人不多,不如我們同行,一道入蜀,也好有個照應。老爺以為如何?”
這話對剛剛經歷了山匪的韋家而言,簡直就是及時雨。芳娘聽了,也安心了許多。常年走南闖北的經商之人見識多,若真遇到事了,只怕還是這些人更能應付得來。況且,這葉駿身邊還有許多會武的人,就算再遇到山匪,也不怕了。
韋老爺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他一口應下,又同葉駿客套了幾句話,連休整也顧不上,便命隨從去檢查行李,接著趕路。車邊的屍首也未及掩埋,隨從匆忙地將屍首拖到路邊,剛要鏟土,就被韋老爺催促著走了。
芳娘見了,又悲又懼,不禁搖頭歎息,卻無可奈何。世道如此,每日都要多許多孤魂野鬼,誰又能顧得了誰呢?她如今唯一能顧著的,唯有面前的小姐。
“還好有人路過,出手相救,又要同行,”馬車上,芳娘幫韋雲蘭整理著頭髮,方才一場大亂,小姐的頭髮也亂了,“不然,這一路還不知要怎樣呢。”
“是啊,好險。”韋雲蘭垂眼說著,若有所思。半晌,她才又忽然冒出來一句:“我們差點就要死在一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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