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姐姐,”她凸出的眼球掉出了一滴淚,又隨水流飄散,“可惜你我……重逢太遲。”
……
在去見癸娘的路上,崔靈儀仍有些恍惚。她已然不記得自己在看到薑惜容真貌時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她隻記得薑惜容恢復了尋常凡人樣貌,又帶她來見癸娘。
她隱隱約約聽見薑惜容說,她是聽見癸娘落水前喚了“寧之”二字,才注意到了癸娘。正巧,崔靈儀也下水來尋,險些溺死,薑惜容便將兩人都帶來了這水下宮殿。
“此處是河伯廢宮,如今我們一眾水鬼住在這裡,”薑惜容說,“我們也給她喂了避水丹,可不知為何,她卻遲遲沒有醒來。”
說話間,崔靈儀終於看到了癸娘。癸娘就躺在一張石床之上,雙目緊閉,肌膚上卻已出現了一塊又一塊可怖的血痕。這血痕,比崔靈儀以往見到的任何血痕都要鮮豔深刻,仿佛她的皮肉就要脫離她的骨骼。
“癸娘!”崔靈儀連忙喚了一聲,奔了過去,跪坐在了石床邊,緊緊握住了癸娘的手。癸娘已然昏迷不醒,看起來急需活人鮮血。
“她怎樣了?”薑惜容立在崔靈儀身後,問道。
“沒事的,”崔靈儀說,“很快就會好的。”也不知她究竟是在對誰說這句話,只見她轉頭看向薑惜容,問:“我的劍在何處?”
薑惜容答道:“我幫你收著了。”她說著,一抬手,崔靈儀的行李和劍便從她袖口中飛出,落在了她身邊。
“多謝。”崔靈儀說著,拔劍便割開了手腕,喂到了癸娘唇邊。
“你……”身後的薑惜容卻臉色一變,“崔姐姐,你在做什麽?”
“救她。”崔靈儀說著,又嫌血在水裡散得太快,想要補上一劍。可她剛抬起手來,卻被薑惜容從身後拉住了那隻握著劍的手。
“崔姐姐,”薑惜容眉頭緊鎖,“你可知你在做什麽?”她說著,頓了一頓,眼神忽然凌厲了幾分,又問:“你可是在做這姑娘的人牲麽?”
“什麽人牲?”崔靈儀有些著急,“我只是在救她!惜容,你放開我,讓我救她!”
“是她要你這樣做的嗎?”薑惜容仍是緊緊地抓著崔靈儀的手腕,又警惕地望了癸娘一眼,恨恨說道,“需要凡人血肉才可續命?可笑、當真可笑。他們都一樣,用這可笑的說辭,欺騙凡人,來滿足一己之私欲!”
可崔靈儀顧不得這麽多了。她一把甩開了薑惜容的手,又在手腕上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連忙遞到了癸娘唇邊,緊緊挨著她的唇瓣。薑惜容愣了一下,便不再說話,隻立在一旁,滿眼狐疑地靜靜看著癸娘。
崔靈儀察覺到了薑惜容的不安,想了一想,還是努力平心靜氣地對薑惜容道:“惜容,個中緣由,我之後會必同你說清,但還請你相信,癸娘不是壞人。”又道:“惜容,還請你暫且回避一下,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薑惜容並未移動腳步,隻問崔靈儀:“這樣的事,你做了多少次?”
“很多次。”崔靈儀答道。
“你是自願的?”薑惜容又問。
“是自願的,”崔靈儀說,“我心甘情願。”她說著,回頭望了薑惜容一眼,卻從她眼中看出了幾分怒其不爭的悲憫意味來。崔靈儀不禁有些無奈,她知道三言兩語解釋不清,隻得又歎了口氣,道:“惜容,請你信我。”
“好吧,好吧,”薑惜容眉頭微蹙,卻又露出了微笑,“好吧,等她醒來,我自有辦法查清真相。”她說著,轉頭便走,口中隻道了一句:“有事喚我。”說罷,她便向門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崔靈儀的視野之中。
崔靈儀見她離開,心中猛然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悲涼孤獨。春秋代序、物是人非,仿佛這世間一切都在離她遠去。如今,她深處這陌生的水底,明明已服下避水丹,卻仍有瀕臨溺死之感,放眼望去,能讓她在慌亂之中抓住救命的浮木,竟只有癸娘一人。
“癸娘,”她小聲喚著,明明手腕上已滿是傷痕,她卻巴不得再割出幾道痕跡,獻上全身的血,以換她蘇醒,“癸娘。”
但還好,不必她獻出全身的血,癸娘便已有了些反應。她感覺到她在無意識地吮吸傷口,低頭一看,只見她面容上一道一道的血痕正在逐漸消失,分裂的肌膚逐漸彌合。終於,癸娘微微睜開眼來,明明雙眼無神,卻像是看向了她。
“寧之……”她輕聲喚著,又無力地閉上了眼,偏過了頭,“寧之……”
“是我,我在。”崔靈儀有些手足無措,她想繼續給癸娘喂血,可癸娘躲開了。崔靈儀不由得有些著急,隻好柔聲勸著:“癸娘,你如今需要血……我的血。”
癸娘卻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要血,”她說,“寧之,抱我,可以麽?”
崔靈儀愣了一下,連忙爬上石床,緊緊地將癸娘擁在懷裡。“我在,”崔靈儀說著,鼻子一酸,所幸在水中,她的眼淚也沒有那般明顯,很快便化入了無窮無盡的河水之中,“我在。”
“寧之,”癸娘的聲音越發微渺,“我以為,我又要沉睡了。若是沉睡,不知又要睡上幾百年,才能恢復元氣,回到人間……”
“還好沒睡。”癸娘有氣無力地說著。
崔靈儀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癸娘。太險了、太險了!若是她真的再度陷入沉睡,她又該如何?“我不會再讓你陷入沉睡的,”她在心中想著,“我一定要找到辦法,幫你擺脫這無休止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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