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惜歸用最為平靜的語氣,訴說當年心海上最浩蕩的起伏。
沈霏微抿唇,被尖利的喙啄得慘烈,不過是她主動獻上血肉,怪不得旁人。
“韶姨察覺,我待人太封閉,為我預約心理治療師,初見時對方坦言,我的狀況比她預想的要好很多,我隨之感悟到那幾年誤打誤撞的療愈,可是我,再也拿不到大洋彼岸的那一味藥了。”
談惜歸看著沈霏微,“我拿不到。”
沈霏微也在定定注視對方,漫長沉默後,她忽然將手握拳,伸到談惜歸面前。
拿不到?
怎麽會拿不到。
“外送。”
沈霏微張開五指。
談惜歸一愣,虛虛地抓住沈霏微的指尖,像當年。
“後來呢。”沈霏微笑著收回手。
談惜歸吹涼半杓湯,說:“後來你也看到了,韶姨全心待我,我不想讓她失望。”
也想有能力去愛人。
“你做得很好。”沈霏微揶揄,像在鼓勵當年的阮別愁。
談惜歸聽出了幾分逗弄,卻只是淡笑,極淡。
沈霏微指向窗外,比劃起當年春崗的街道走向,說:“你走那天,我從影樓一個人走到了中心街區,又從中心街區走到南區和東區的交界,從這裡到這裡,繞了這麽大一圈,聽到很多的新年祝願,途中還有人問起你。”
“問起我?”
“我說你提前搬走了,中途我聽到打雷,以為能淋一場雨,可沒想到,直到走回影樓,雨也沒下下來。”沈霏微眼簾半閉,“我也覺得床邊冷清,所以回去後,我睡到了你的那一邊,枕在了你的枕頭上。”
良久,沈霏微慢慢地說:“十一,那時我很想你。”
第56章
那時我很想你。
那是最想最想的一段時日, 就算做足了準備,一時也接受不了那種好像靈魂被鋸裂的疼痛。
雲婷和舒以情教會她們很多, 在很多時候,停滯都不是最好的選擇,不論愛與被愛,都一樣需要成長。
尤其她們共同面臨的,不是委曲求全式的成長,而是洗髓換骨式的。
所以後來一經麻痹,也沒有那麽想念了, 隻像頭腦裡扎了一根針, 偶然回憶,牽一發而動全身。
沈霏微是怕痛的, 怕痛,那便設法杜絕回憶。
過去的六年,沈霏微不曾向任何一個外人, 提起春崗的經歷, 也不會說起十一的名字。
就連在雲婷和舒以情面前, 她也克制著不去訴說思念。
雲婷大概有所覺察,有時會沒來由地說一句:“最近有出去吹吹風嗎,去吹吹風吧,風會把你的壞情緒帶走,也會把你想要的, 帶到你的身邊。”
“不忙的話, 就去吹風。”沈霏微回應。
不過沈霏微還是陷進了一個怪圈, 她越是不去表達, 那些累積在心裡的悵惘和留戀,就越容易泛濫成災。
在沒有得到解答的年月間, 她始終覺得十一怨她,那麽寡言又乖巧的一個人,怨她的方式只有沉默,和不聲張地扯遠距離。
所以她不再逼近一步,隻遠遠地張望,可惜隔著萬裡,消息是如此的閉塞,她連張望也張望不到。
只有遐思,只能遐思,無盡的遐思。
事實上,後來的她和十一,其實都在做著同樣一件事。
同樣埋怨自己,同樣想將自身對對方的影響降到最低,但同樣不會後悔。
沈霏微哪料到,到頭來竟然是陰差陽錯,兩人都將不打擾,當成是在順應對方的心意。
結果誰都沒當成那個受益者。
坐在桌對面的談惜歸怔了神,被短短一句自白直撬心竅。
沈霏微手中的杓一頓,盅內鮮湯恢復平靜,她的倒影又隱約可見。
“十一,你想我嗎。”
談惜歸的一個字音,已經躥到舌根,她倉促地想將思念宣之於口。
但沈霏微本意不是想聽對方回答,她早知曉答案,她不過是想看到談惜歸因她倉促。
沈霏微笑笑,說:“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後,高一那屆徹底沒有能扛成績的人了,不過分班前的那個板寸頭,最後還是沒敢繞到我面前,是因為你吧,在教訓他的前一天,你追了他幾裡路?”
這件雙方協力瞞了多年的事,第一次被提到明面上。
六年前的事,按理說記憶已不是那麽清晰,但沈霏微輕易就能想起男生那鼻青臉腫的模樣。
沈霏微不怕十一徹底忘記,她自有辦法圓場,不會因為獨自惦記而陷入尷尬境地。
可是十一從不會讓她冷場,十一是最忠實的觀眾,總能在最合適的時機予以回應。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談惜歸好似哼笑,只是聲音過輕,臉上表情又不是那麽豐富,顯得很沒感情。
她看向桌對面的沈霏微,說:“大概兩條街,他在巷子裡抽煙,我遠遠地走過去跟他要火,但我手上沒有煙,只有隨地撿的一根鐵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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