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那一停,默知劍鋒已然滑向倪霽肩頭,只在最後一刻被年輕的劍客硬生生扭轉身形,避開了大半。
然而,僅僅是一小半,仍然是一記重擊。
在杏花洲淬煉了千百次的骨骼發出一聲微響,倪霽面色不變,劍鋒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倒刺而去。
劍光璀璨,日光洶湧,而藏鋒道人的聲音如附骨之疽,“這可要多謝你爹啊。”
天心劍劍尖一抖,失了準頭,默知劍影頓時如滾石般落下。
厚重的劍芒在天心劍上擦出刺耳的吱呀聲,倪霽生受了一道重擊,隻覺虎口劇痛,幾乎要撕裂,識海更是掀起滔天巨浪。
身心重創中,年輕的劍客咬牙道:“那麽,前輩是打算來還債麽?”
默知滑過身側,交錯的那一瞬間,藏鋒道人隻覺得那年輕人眸中的火焰灼熱得令人心驚膽戰。
“你討得了麽?”
藏鋒道人陰森森地笑起來。十五年前失手一回,那是他黎元無能,幾個月前截殺失敗,那是有雲棲在側。
這一回,她到要看她如何逃!
轟——
劍芒如雨,山石崩裂,刹那間,藏鋒道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山嶽間,但僅僅只是一瞬,默知厚重的劍身便再度出現在了天心劍邊。
這是最好的時機。
倪霽也是這麽想的。
鏘——
漆黑的劍鋒擦著天心的薄刃滑過,絲滑得幾乎像是一條柔軟的綢,輕盈得似乎要隨風而去,但在這一刻,山嶽卻停滯了一瞬間,蟲鳴歸於沉寂,落葉複歸於枝。
劍已出鞘,心無旁騖。
沒人能說清天心劍到底是柄什麽樣的劍,就連藏有天心的南陽夏家也說不清,作為一柄劍,它的歷任劍主造就了太多傳奇,這本該給它鑄就赫赫威名,可它也不像是一件正器。
畢竟,道心圓滿,能有幾人?
但在這萬籟俱寂的一刻中,藏鋒道人凝視著倪霽的眼,忽然覺得,圓滿與否並沒有那麽重要。
俗人、俗器、俗世
若非圓融道心才能驅使天心,那麽這該是一件仙器。
這劍客只不過也是個狂人——元君,或死。
她忽然有些欣慰了。
下一刻,山崩之勢已不可擋。
三十裡外的山頭上,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輕歎一聲,轉身即走,黃袍擦過林間草木,寂靜無聲。
無愁海深處,李明州站在雲舟上,神色是慣常的冷漠,周身氣勢內斂,無聲無息地像是一朵慢慢走過的雲。
但誰也不會忽略她——以她為中心,無數道陣圖鋪陳開,令人眼花繚亂。
無劫無相……
傳聞,這是上古時代用來碎裂小秘境的,但在此時此刻,它只有一個用處——破開空間,打開生生血河。
她不動聲色地移了移眼神,海天交界處卻也是一片帶著血色的模糊——這是不歸海的特色。
很難說是無名谷日夜分明卻四季不分的光景好看,還是這裡天地遼闊卻血色一片的景致更舒服,她有時覺得,修士不像是人——為什麽有人能忍受這麽年複一年的單調日子?
她很想躺下來,敲個二郎腿,拿著草杆子鬥蛐蛐,最好嘴裡還有一根糖。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她雙親都還在的時候。
但不知不覺間,她就也成了修士,那些野山坡、老黃牛已然被她忘記得只剩下六個字了。
錯就錯在,她哀求谷主帶走她的時候,年紀已經太大了。
從高處俯瞰,修士們跟蜜蜂一樣,忙忙碌碌,上下翻飛,看上去好像也沒什麽了不起。
無愁海裡難記年歲,她不知道她們已經進來了多久,只知道,下方那一片靈光閃爍之地曾經還是一片波濤。
彼時海潮翻湧,朦朧得跟螢火一樣的光點連半掌海水都穿不透,而此時,海水卻凝固成了一片巨型琉璃,不過卻是粉紅色的,其上密布冰裂紋似的陣紋。
原來,這就是她們要做的事。
她抬手甩出一道靈光,正擦著下方一個修士的手邊而過。那修士手一抖,剛剛畫出來的紋路頓時斷了。
“畫錯了,再往東走三分。”
“好眼力。”
有些陌生的聲音響起,來人神色略顯疲憊,眼神卻分明帶著讚許。
李明州一怔,結巴了一下方才道:“谷主謬讚,這一部分已經差不多了。只剩下核心缺少材料,還需要幾日。”
蔣瑛點點頭,“白玉京的人這兩天會過來,到時候材料應該就齊了。注意一下她們的船,別誤傷了,也別走漏了什麽風聲。”
“是。”
蔣瑛頓了頓,繼續道:“錢家的人畏畏縮縮,保不齊做什麽背後插刀之事,若是那些人行動有異,便都殺了。”
“……是。”
蔣瑛笑起來,點了點下方那堆小蜜蜂,說道:“明州,你如今也是谷內的中流砥柱,手下百十來號傀儡盡你調配,錢家除了那條船便沒什麽過得去的了。再者,材料交接這種事情自有大長老率守衛看護,你也無需太過擔心。”
“生在這世道裡,不是人殺我,便是我殺人,與其任人宰割,不如主動拿起屠刀。你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可不能因為一時心慈手軟就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蔣瑛開了個玩笑,但李明州半分都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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