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倪霽有些失焦的眼神忽地一定,紛亂如流沙的心緒忽然凝成了一道慢慢流淌的河。脖頸的溫熱慢慢轉涼,似乎還在滑落。
……滑落?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脖頸,濕涼中是一片光滑,不像是人的皮膚。
聞世芳撤回手,卻在半道被倪霽截了胡。
“一點小傷而已。”
修長的手指被鱗片劃開了七八道淺口,托鮫人的護體真氣所賜,還在往外滲血,看著甚是淒慘。
倪霽眼神不愉。她連一根頭髮絲都不想讓聞世芳掉,如今卻被她自己傷了。
但是,玉色的手掌上,點點殷紅血珠慢慢滑落,如微微泛黃的古畫上被人新添了幾枝紅梅,鮮嫩又妖冶。
倪霽不由低頭,瑩潤的唇貼上微涼的肌膚,舌尖輕輕卷走了幾點血色。
聞世芳倒吸一口涼氣,手頓時僵了。
她不由飛快地眨了眨眼睛。
半吊子鮫人的護體真氣飛快消散,元君的肉身也不是紙糊的。不過幾個呼吸,聞世芳的手便光滑如舊,看不出分毫傷口的痕跡。
舌尖綻開幾絲不熟悉的味道,倪霽忽地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麽,眼神頓時直了,臉上如火燒雲一般漫開一片。
登徒子!無恥之徒!趁人之危!……
她心中暗罵自己,又羞又惱,一時居然不敢抬頭。
倪霽鬢邊的一枝蓮花直直印在聞世芳眼中,手上的熱度近乎發燙,聞世芳不由笑起來,微妙的酥麻感漸漸淡去。她手一翻轉,曲起手指強迫性地抬起倪霽的下巴。劍客滿臉紅暈,唇邊猶帶一絲血色,琥珀色的眸子水潤潤的,像是在清亮的海水裡泡了許久,眼神有些躲閃,似乎不敢看她,看著可憐又可愛。
“怎麽,當初的膽子呢?”聞世芳蹭掉倪霽唇邊的血色,輕笑道,“那時你是怎麽……”
她有意直接停住了。
倪霽臉上剛剛散了些的熱度又騰得上來了,她瞪著眼不說話,心道:這能一樣麽?!
天心劍主的眼神委屈又帶著些不自覺的侵略性,聞世芳眼神一凝。
逗太多了也不好。
她放下手,若無其事道:“好了,走吧。再不走人家就該過來了。”
倪霽強壓下臉上的熱度,乍一看毫無異樣。
禮閣雖說是閣,但更近似於宮殿,聽近侍說這裡大大小小一共六座殿,楊照夜帶著顧念琴兜了一圈,選了靠西的一座,姚重光大剌剌地直接選了最靠近正門的一座,而倪霽手指一點,選了東邊的一座,無他,正對著一個小池塘。
二人都是在多水的杏花洲住了些時日的,幾乎是下意識地選了靠水的地方。
選完之後二人才意識到,水通萬物,若是出什麽事,此地恐怕就是最先被波及的。
果真如此。
月上中天之時,夜闌風靜,那一方小池塘忽地就泛起了道道漣漪,幾個呼吸間便如鍋中沸水一般地翻滾起來。
倪霽一身雪衣,冷冷地盯著池塘。
身側,聞世芳視若無睹,一心盯著倪霽,唯恐白日的情形再發生一次。
恐怕那時倪霽想說的不是“血”,而是“生生血河”。
倪霽鮫人血脈稀薄,按理說根本不可能出現鱗紋,但偏偏她出現了。前兩次,那點鮫人血脈救了她的命,這一次呢?
按無極宮和江潮生所言,鮫人曾世代守護生生血河,但這“守護”究竟是如何守護確實不得而知。
汩湧之聲不斷,小小一方池塘似是有了生命,夜色中晦暗不明的池水一點點蔓延上岸,逐漸沒過了岸邊的亂石青草。薄霧漸起,其余的宮殿隱沒其中,隱約的吼叫聲傳來。
聞世芳輕笑一聲,風聲微響,半開的窗戶合了起來,敞開的大門發出“吱呀”一聲,掩住了殿內幽暗的燈火。
不多時,肆意的池水已經漲到了她們腳下遊廊的最低一階台階。
白日裡清澈的池水此刻已是灰暗渾濁,似是有人往裡面倒了無數泥沙一般。
下一刻,池水驟然高漲,猛地凝出一個人形往二人撲來,同時風聲尖利地響起來,兩條黑影從遊廊兩側射過來。
聞世芳指尖微動,七面玉牌飛出,柔亮的光輝陡然亮起,二人身側多了一道流光溢彩的禁製。
三人“砰”一聲撞到禁製上。
聞世芳眼神一凝。
這是……
“傀儡?”倪霽愕然道。
這三具傀儡看著不過補鑒境,但從撞擊力度上看,恐怕堪比照神。
這樣的傀儡她們見過,在謝家,就是那些謝卉從川北皇陵中帶出來的。
“九方樓”、“禮閣”……
倪霽嘲諷一笑,扭頭眨了眨眼睛,輕松道:“懷夢,恐怕這位秦皇不想讓我們活著啊。”
聞世芳應了一聲,笑道:“你想如何?”
“唔……”倪霽沉吟片刻,“不如去問一問秦皇?”
聞世芳失笑,“好主意。”
話音落下,玉牌齊齊一震,禁製猛然擴張,流光穿過的一瞬間,三具傀儡陡然停止了所有動作,下一刻俱崩散在地。
失去靈光的部件如廢品一般滿地都是,但是在滿地廢墟中,一個真真正正的人露了出來。
包裹住他的泥水流散後,一張周正的臉顯了出來,五官俱全,只是面色屍白,神態十分猙獰,此人四肢俱在,身上的那件法袍似乎還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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