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要給你打麻醉。之後會有一個小小的手術, 一會兒你睡著了,就不會疼了。”
大概是看到那些渾身□□、一動不動的孩子們太過駭人, 余燼想都不想變成那些人的樣子。但是她也深知,現在的局面不是她一個小鬼能夠扭轉的。
“我不要。”余燼說, 在人們變色前,又補充道:“我不會吵的, 你不用給我打針, 我不想睡覺。”
“你……”送她來的人似乎想要說句什麽, 但卻被“白大褂”擺擺手, 製止了。那人饒有興味的打量著小孩兒:
“手術可是很疼的,你不能哭鬧或者哭鼻子。”
“我知道。”小孩兒說著, 壓下了這一路所有的委屈和酸意。
“白大褂”本來是帶著點瞧熱鬧的心態,他很好奇這個小鬼會是什麽反應, 他回頭,衝著麻醉師笑笑:“這一次你能歇著了。”
對方鼻子裡哼一聲,一臉不屑:“切,早晚的事兒。”
但是這個孩子的表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打了基礎麻醉的她,就那麽看著鋒利的刀子割破她的左臂,看著穿白衣服的人把一個小玩意兒埋植了進去,又看著肉線一針一針將創口縫合,看著白色繃帶將傷口一圈一圈纏裹。
一聲都沒吭。
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手術,但這孩子才這麽點兒大,像是還未長齊羽翼的幼鳥,纖細的脖頸一掐就會碎掉。
*
再之後,她和其他孩子一起,被帶到了一個極其封閉的房間裡,整個空間除了門以外,只有一扇小小的氣窗,外面是鋼絲網。
不同的是,那些孩子們毫無知覺,像是一個個破麻袋,被人橫七豎八的扔在房間的床上,而她是自己走過去的,服裝完整。
途徑大院,她看到不止有一間“裝滿”孩子的房間。
她聽到哭聲、尖叫、哀嚎、和撕心裂肺喊著“爸爸、媽媽”的聲音。
如同煉獄。
小孩兒捂著手臂,面上鎮定心裡卻絕望。她覺得自己像是被趕進圈裡的羊群。
之後的幾天裡,她見到了有生以來最為豐盛的飯菜。長長的桌子上,銀亮亮的餐具,都是她從沒見過的菜色、水果、和不像食物的精致點心,每一碟都有大塊兒的肉,碟子裡閃著晶亮亮的油星。
如果這是在叔叔家裡,她大概會連碟底都會用窩頭蹭乾淨的。
很久之後了,她才知道這是城裡人的吃法,這叫自助餐。
但是她吃不下去。
在那場手術之後,她漸漸感到頭痛欲裂,耳邊像是有人用石子刮劃石灰地。她感到全身的血管突突的在皮膚下竄跳,像是要破開皮肉飛走的蟲。她視線漸漸模糊,五感也開始混亂,眼前一片光影凌亂,像是見到七種顏色的花,它們變成蝴蝶一下子散開,又複飛回來……她無法直立起身子,就蜷縮在房間的一角乾嘔,但吐出的只有酸水兒。她手腳像是發了病一樣哆嗦,然後幅度增大,變成抖,又變成抽搐。牆壁上留下了她的痕跡,她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一定就像是村裡的發羊角風的張婆婆,亂蹬亂踹口吐白沫。
周圍是一片鬼哭狼嚎,她明白了院子裡為什麽會聽到了那些淒慘的聲音,其他人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有的人直接躺倒下來一動不動,似乎有人進來,把那些小孩兒帶出門去,她便再沒見過哪些臉孔。
大概第三、四天的時候,症狀漸漸的平複下去,隻余下身體發熱病一樣久久不退的高溫。小孩兒全身癱軟,虛汗濕透全身的衣服,再慢慢轉乾,她嘴唇乾裂,臉上是詭異的紅暈。
再之後,高燒也退去,她像狗一樣爬到桌子旁邊,吞咽下一大杯水。
甜甜的水。
然後眼前一黑,她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周圍陳設沒變,她依舊躺在房間裡。
小孩兒感到身體似乎恢復了些力氣,伴隨著力氣一起回歸的是饑餓感,巨大的饑餓感像是巨浪將她包裹吞沒。
她開始吃東西,也嘗不出什麽味道,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機械的咀嚼吞咽。
食物還是熱的,看來被人更換的很勤。
小孩兒停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吃撐了。門在這時候被打開,有人走進來,對著神情呆滯的她說了些什麽,她懵懂的點頭,意識卻沒跟得上。
再後來,她被徹底帶離了那個地方,再也沒有回去過。
*
余燼呼出口氣來,她指尖細細摩挲皮膚之下那個細微凸起,那段因太久遠而慢慢變的不真切、變的虛幻的記憶,漸漸清晰。
而在她手臂上,那一處幾乎已經不可分辨,只有細細去摸索才能觸碰的痕跡,成了那段過往唯一的證明。提醒著她那些並不是她的幻夢,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
她睜開眼睛,對上了屋裡人的眸子,視線隻一個交錯,片刻前的壓抑須臾間歸於沉靜,像是一揮手打亂了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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