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課時,我瞧見一隻影子掠了出去。身上的毛茸衣裳隨著她跑起來一顛一顛的,她的方向相當精準——趕去吃飯。
那架勢活像是餓牢裡放出來的。
我那時還未曾辟谷,也會去跟著她們一起,但也從未這麽緊急過。雲舒塵也不急,她做很多事都是從容得體的模樣,哪怕餓極了也不會失掉太多禮貌。
我與雲舒塵在後面慢慢走著去。雲舒塵看著越長歌的背影笑了笑,與我閑談道:“不覺得很純粹麽?和她的靈根一樣。”
我不喜歡她這樣的人,或者說,我與她不是同道的人。
但我也許從未真正厭惡過她,與雲舒塵並肩行著,看著那個跑著的背影。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這種念頭尤為明顯。
太初境的飲食很清淡,主要是大部分資金用來維持新立的宗門運轉,還得買經文道法一類的書籍,書籍並不便宜。所以沒有留下多少預算在一日三餐上。
桌上隻隨意炒了幾樣小菜,一大碗湯,煮好的米面。有時候是師尊弄的,有時候是師娘弄的,有時候甚至是留下空閑的大師兄做的。我不會做飯,有一次他見我閑著,便喊我去幫忙。隻幫過一次,也許是確實不合適,此後再沒有人讓我進過廚房。
山上的日子清淡綿長,和菜色一樣。
我本以為越長歌是個挑剔的,畢竟自她那天報出來的菜名就可以窺得一二——她應該是從小吃遍了山珍海味。這種粗茶淡飯實在委屈。
結果她還是對於碗中的糧食擁有著極大的激情,只要是熱的熟的,就都不挑剔。她總是喜歡將每樣門門樣樣的小菜都夾上一些,合著米飯拌碎一起咽下去,仿佛這樣吃很香似的。
吃東西也堵不住那張小嘴。她在椅子下輕輕地晃著腿,一面在等著添飯的間隙,一面不斷地尋人講話。
曾經我們師門的飯桌上一直是溫馨又平淡的,沒人總是滔滔不絕地聊天。越長歌像是紅塵中撿回來的一個火折子,將人間煙火的味道燒得旺了一些。
對於那些稚言稚語,師尊師娘總是笑笑,然後給她再夾點什麽。也許長輩們都會憐愛更像“孩子”的晚輩。
用完飯後,我們通常會將這點兒閑暇時光用來打坐修行——就在春秋殿主殿之中。
我閉目冥思時,卻總是因為她而皺眉,頸邊有溫熱的呼吸傳來,像是有隻什麽東西探過來嗅嗅聞聞一樣,好像在觀察我。
停了許久,溫煦的呼吸消失了。
她觀察了一陣子以後,又去觀察同樣端坐得像一顆石頭似的師尊,還有她身旁不動如山的同門,左看右看,似乎很是疑惑。
“盤腿坐好。”
師尊的聲音在提醒她
稍微抬眸,在眼睫毛的縫隙之中,便看見她又湊近去看雲舒塵。
她露出一個笑,這隱秘的神情,好像是在伺機而動,倘若雲舒塵睜眼,她就正好可以做個鬼臉嚇唬她一樣。
而她全然不知她的雲師姐已經清楚得分分明明,嫻靜的臉上寫滿無奈,還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挺直腰板往後仰了些許,不睜眼大概只是不想參與這種幼稚的把戲。
“越長歌。”師尊的聲音威嚴了些許,終於將她喚直了腰板。
師尊又提醒道:“坐好,不得胡亂動彈。你是第一次修煉,嘗試靜心,按照贈你的書籍裡‘引氣入體’的法門來修習。”
師尊怕是大意了,他完全不知道他撿來的好徒弟大字不識一個。送給她的書我無意間瞥見過,都是一些較為簡易入門的修行之法,可惜她看不懂也沒什麽興趣,是以還好端端地放在原處,恐怕如今一個字也未曾領會進去。
我在此時重新閉上眼,黑暗合攏了她的容顏。
但大抵能猜測出,她是虛虛攏著眼睫毛,學著我們的樣子枯坐於此地。時不時睜開一隻左眼,往左右一瞥,在直直對上師尊的視線以後又嚇得立馬閉緊。
畢竟師尊在問:“你知道怎麽引氣入體嗎。”
“不會呀。”
“為師給你的書,看了否?”
“看不懂呀。”聲音細柔軟糯,還帶點委屈。
師尊無奈,隻得單獨把她揪出來一陣傳授。我聽見身旁窸窸窣窣的聲響起來,腳步聲遠去,沒過多時,又傳來一陣衣料摩挲之聲,她重新坐了回來。
水靈根的漣漪自我身旁漸漸蕩開。
如師尊所言一樣,哪怕那時的我修為微末,亦能感覺到她的澄澈與精純。
再細細感受時,一股子舒暢的氣息頓時拂向了我自身。像是突然覺得乾渴了許久,然而天降下甘霖,五髒六腑皆被滋潤。
這是什麽?
我詫異地睜開眼,循著這股子舒適的源頭看向越長歌。
由於她在修行時同我坐得極為相近,靈力波動多少也驚擾到了我。
兩股靈力相交之時,無意中引發了共鳴。
亦或是說,她單方面滋潤了我的。
我修行的進度也在這種莫名的幫助中快了一截,指尖輕輕一顫,宛若春風拂過,溫熱而潤澤地淌遍全身,仿佛將整個人包裹起來一樣。
“徒兒。”頭頂上傳來師尊的聲音。
我聽得他道:“你們倆靈根相益,又都相當精純敏銳,坐在一處,住在一處都是最有益的。百利而無一害。日後可以試著多相處。”
其實我從未在修行上爭過快,從小便是靜心一步一步,穩扎穩打,這樣突破境界時會更為衡穩——算是我那些個長輩們為數不多的幾句還算有益的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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