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開心又隨意,跟在自己面前時小心翼翼的樣子完全不同。
如她所想的一般,離開她的安檸會過得更好。
木顏就那麽躲在樹後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女孩勾著朋友的肩膀往教室走。
粗糙的樹皮刺進指甲,尖銳的疼。
“然後就遇上了事故,塌方是從我所在的那一側開始的,就在我要被埋在裡面的時候,你推開了我。”女人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卻仍是控制不住有一絲顫抖。
在安檸看來,木顏臉上的表情雖然在刻意的控制下沒有變化,但擴散的瞳孔和抽動的肌肉都讓她顯得無比脆弱。
“木老師,那不是你的錯,”她抓住女人緊緊攥著床單的手,“我不怪你。”
木顏看向女孩真誠的臉,眼前卻又浮出另一張被血浸染的臉。
“不是這樣的,寧寧,不是這樣的,”反手抓住安檸的手,女孩柔軟的掌心給了她說下去的勇氣,木顏搖搖頭,語氣是從未有過的疲憊沉重,“我當時,原本是可以躲開的。”
她記得很清楚,在可怕的裂縫遍布雪白的牆體之前,人群就已經呼喊著四散奔逃了,他們最後也都成功逃了出去。
可她看著那快要崩塌的穹頂,滿腦子都是安檸的笑臉和無望的前途。
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倒不如死在這裡,求個解脫。
於是在人們的奔跑哀嚎中,只有她站在原地,甚至開始期待。
終於,天花板崩落而下,她閉上眼睛。
預料中從天而降的疼痛感並未出現,反而是身側突然傳來一股巨力。
她整個人被推飛出去很遠,摔倒在光滑的地磚上。
怎麽回事?
在跌倒的眩暈疼痛中,她睜開眼睛。
看見了令自己終生難忘的噩夢。
她的星星,趴在她原本站著的地方,半邊身子被落下的碎石掩埋,殷紅的血從碎石的縫隙中湧出來,沁濕了女孩身上藍白色的校服。
她聽見自己的尖叫聲,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張口。
眼前被血紅遮蔽,好像流血的不是安檸,而是她的眼睛。
之後的記憶一片混亂,她隻記得自己撲上去,拚命地想把那些壓著女孩的石頭挪開。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你已經往前走了,為何還要回身來救我?
這不是你的命運。
你應該快快樂樂的過屬於自己的人生,不再被我拖累。
手指被石頭鋒利的邊緣刮得一片血紅,她卻恍若未覺。
直到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褲腳,她才茫然地低頭看去。
女孩那張總是明媚乾淨的臉沾滿了血與塵土,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恨意從那雙淺棕色的眼中狂湧而出,瞬間將她吞沒。
不,不要那麽看著我。
對不起!對不起!
我又……連累你了。
怎麽會是這樣?
安檸愣愣地望著女人因為痛苦回憶而扭曲的臉,她一直不明白木顏為何會對她的傷如此介懷。
在天災面前人的力量本身就是很渺小的,遇上了誰也沒辦法,救木顏是她心甘情願的決定,沒什麽好糾結的,就算現在讓她再做一次選擇,她肯定自己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那麽選。
可按照木老師的說法,那就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是木顏先選擇了放棄生命,她才會為了救她而受傷。
木顏想放棄生命……
反覆咀嚼著這個結論,安檸咬緊牙關,怒意湧上心頭。
她已經很熟悉這種感覺了,跟她昨天看到女人手臂上的傷口時一樣的感覺,卻要猛烈許多。
只要一想到稍有差池,面前這個女人就會從世界上永遠消失,她就控制不住的渾身顫抖。
因為恐懼,因為憤怒。
看著眼前女孩原本平和的臉被憤怒扭曲,木顏卻出奇的平靜。
終於說出來了,終於解脫了。
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錯誤,現在,她自己說出口了。
她只需要等待女孩的審判。
如果她選擇離開你呢?
可怕的念頭浮現在腦海,木顏卻連恐懼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概會哭著求她不要走吧。
真是難看透了,也真是自作自受。
令人窒息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直到被女孩顫抖的聲音打破。
“你站在那不動的的時候,在想什麽?”她的臉上依舊籠罩著憤怒,神情居然有幾分冷峻,與平常的模樣截然不同。
木顏只有如實回答,“我在想,我已經沒有存在在這世界上的意義了。”
確實如此,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在那時都已失去了。
她畫不出傑出的畫作,安檸也不需要她了。
對她而言,此地只有痛苦。
安檸的臉色並沒有因為她的回答而緩和分毫,女孩抽出了被她握著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處,五指用力將舒展的睡衣揉得一團亂麻。
好疼……
她望著對面那個無情的女人,痛苦與憤怒煎熬著她的靈魂,良久才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質問,“那我呢?你就沒有為我想一想嗎?!我為了救你命都不要了,你要是死了,我會多難過,你沒想過嗎?木顏!”
安檸很奇怪自己聽了這麽難過的真相都沒有哭,大概是因為連眼淚都被憤怒蒸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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