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語喬?”
他還記得江語喬的名字,江語喬有些吃驚:“校長好。”
“好、好,回來看看是吧,這幾天好些學生回來看。”校長打開鐵門,又看了看向苒,“這個小同學是......”
看見校長,江語喬仿佛回到了小學時代,壞水上頭,笑嘻嘻地問:“啊?您不記得了嗎?”
校長左看右看:“不記得,哪能每個都記得,人家又不像你,天天遲到。”
江語喬啞言,向苒笑出聲,自我介紹:“校長好,我叫向苒,我不是這裡的學生,我媽媽之前在這裡當老師,所以我過來看看,我媽媽叫沈鶴,您還記得嗎?”
沈鶴......江語喬輕聲念,她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沈老師啊......”校長聞聲,又仔細去看向苒,“是長挺像,都長這麽大了。”
校長帶著她們在學校裡轉了一圈,臨近拆遷,學生們把東西都收走了,桌子板凳摞成小山堆在大廳,像一隻巨型怪獸,辦公室和教室空空蕩蕩,只剩下檔案室還存留些過去的老物件,一推門,積灰揚起半米高。
校長鑽進書架後,推開放舊的紙筆書卷,翻出一口小電鍋,江語喬把幾根玉米扒了皮,洗淨後扔進鍋裡,很快,鍋子咕嚕咕嚕冒起小泡,校長又翻箱倒櫃,找來兩根筷子,江語喬把玉米串到筷子上,吹了又吹,遞給向苒。
她還沒來得及叮囑,向苒已經張開嘴,隻一口,立刻被燙了舌頭,原地跳腳,兔子一樣蹦來蹦去。
剛煮熟的玉米哪能吹涼,爆開的汁水是滾燙的,活像熱油,江語喬忙起身:“我看一下,燙壞了嗎?”
向苒吐出一點舌尖,紅彤彤的。
“還好,沒太傷到,我小時候也總被燙。”
江語喬拉著她到水房去衝水,校長來問江語喬的聯系方式,說如果找到她小時候的東西,就寄給她,離開時,太陽已經垂落到柿子枝頭,她們的影子被拖得很長,漸晚的風泛起涼意,推著落葉從她們腳邊滾過。
玉米放了一會兒,已經不燙了,向苒小心咬了一口,而後是一大口。
江語喬問:“好吃嗎?”
“好吃,就是我想象中的玉米味。”
什麽叫想象中的,以前沒吃過嗎,江語喬笑笑,也咬了一大口。
山塘莊的玉米,好些年沒吃到過了。
“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向苒想了想,搖頭:“你呢?”
“沒有。”
“那你有什麽遺憾的事情嗎?”她輕輕問。
江語喬看著手裡的玉米,想起一些往事:“有一些,例如,應該帶奶奶回來看看的。”
周文紅曾提起,說想要回山塘莊看看,那時她已經病重,雙腿浮腫,連路都走不了,只能整日躺在病床上。她隔壁的病友是位愛穿粉色衣服的婆婆,婆婆老家離山塘莊不遠,常和周文紅作伴聊天。
而後沒多久,婆婆忽然病重,他兒女工作忙,不常來,隻安排護工照顧她,婆婆怕生怕疼,和護工說不上話,夜晚糊塗起來,拉著江語喬的手問:“你看見我老伴了嗎?看見我姑娘了嗎?”
江語喬拍拍她的手,說不怕不怕。
再後來,老人家開始尿失禁,拉屎拉不出來,只能讓護工用手摳出來,來時那麽愛乾淨的人,臨了了,穿著紙尿褲躺在床上。
她的老伴和女兒始終沒有出現,有天婆婆昏迷了,血壓很低,江語喬聽見護士給她女兒打電話,然後進屋,把管子撤掉了。
當天下午,婆婆就走了,走前她忽然精神很好,許是回光返照,還起身坐了一會兒,和周文紅說:“山塘莊是不,等我走了,我替你看看去。”
周文紅趴在床上,眼神裡都是羨慕。
小細胞肺癌是治不好的,死亡是人們必須接受的現實,可是死亡來臨前,病人究竟想要怎麽活,江語喬從沒有問過,或許周文紅說過,她不想治療,想回家,想出去轉一轉,然而江語喬不準,江語喬要求她,必須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
因為她是她的奶奶,江語喬不能沒有奶奶。
這是她最後悔的事。
周一車少,路燈亮起許久,客車才搖晃著出現在路口,村裡已經入夜,但天沒有黑透,月亮垂得很低,和幼年的記憶重合在一起。
向苒和江語喬坐在最後排,車子老舊,座椅吱呀作響,江語喬折騰了一天,此刻有些累了,卻不想睡,向苒在一旁打起哈欠,揉揉眼,睜不開,江語喬說:“睡一會兒吧,回去還好久。”
向苒點頭,抱著小書包合上眼,最後一排靠椅不能移動,身子只能直坐著,實在不舒服,向苒睡不好,動來動去,一會兒轉向左邊,一會兒又翹起腿。
江語喬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你要不要,靠著我。”
向苒似乎就是在等她這句話,乖乖靠上來,抱住她的胳膊。
路燈明滅,光影從向苒的眼皮上閃過,她睡熟了,偶爾會皺一皺眉,似是不舒服,江語喬看了一會兒,抬手幫她擋住閃過的燈光。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江語喬的胳膊從酸澀變得麻木,車子忽然顛簸,向苒的額頭撞在她掌心,睜開眼,迷迷糊糊問:“到了嗎?”
江語喬飛快收回手:“還沒有。”
她稍稍坐正,指向窗外:“有星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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