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腰牌,陸晴萱也有依稀之印象,是她在陸宅為洛宸包扎腹間傷口時親手解下交給蓬鶚的。這麽久了,洛宸從來沒有將它拿出來過,今番突然如此,反倒是令陸晴萱猜不出她意欲何為了。
蓬鶚雙手將腰牌捧給洛宸,在洛宸取走腰牌的一瞬,驀然於心底泛起一陣猶豫與頹然。
他其實並不曉得洛宸要做什麽,卻仿佛很清楚她會做什麽,以致腰牌已經不在手了,他還兀自僵持雙臂許久。
洛宸握著這塊腰牌,好像握著千斤的重量,十年間所有傾注的感情與心血,都在這塊小小的東西上匯聚流轉。只是不想到頭來,她好似被人一腳踏在當胸,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皆在瞬息間化為烏有,除了窒息還是窒息。
葉柒鼻尖頂著不知何時滲出的細汗,面色略有呆然地注視著謝無亦和蘇鳳將梁志博的屍體小心翼翼抬起,又緩緩放進坑裡。他們好像梁志博的守夢人,正守著這個熟睡之人一生都不會再醒來的清夢……
“阿妮,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從出事到現在,沒有人顧得上同小寶說一句話,反倒是洛宸吐血暈倒,棲梧將彎曲的縫合針刺進陸晴萱傷口,謝無亦、蘇鳳埋葬死人這些事一個接一個地衝擊著她的眼睛和心靈。她緊緊拽著棲梧的衣袖,有些不聽話地要把人往村外拽去。
焰火的余熱填塞四周,將本該涼爽的日暮黃昏烘烤得焦熱難耐,但風竹村並沒有因此變得比往日熱情半分,相反因著橫屍遍地,陡地鬼氣森森。
洛宸覷著腰牌沉思不語良久,聽到小寶的低語才回神自歎。她顧盼周遭,似乎要找尋什麽,最終目光凝至一簇尚在燃燒的火堆上,於是緩步朝其走去。
“洛宸,你要做什麽?”見她舉止突然,陸晴萱心頭一哆嗦,隻當她要做什麽偏激之事。但不待製止的話說出口,洛宸已然在那火堆前停住了腳步。
“徹底了結吧,便是這十年飯水的恩情,也就此斷個乾淨。”她道,嗓音苦澀而絕情,隨即不待眾人反應,抬手將腰牌扔進了火堆。
“大(洛)……”蓬鶚和陸晴萱大吃一驚,下意識開口喚她,一字方出又戛然而止。
她不屬於絳鋒閣,從來都不屬於,一切的一切,源頭便是錯的!
做完這一切,天早已黑透,眾人不能蹚著黑上山,仍舊要在梁志博家過夜。
起初,整個風竹村一片死寂,連草窠裡的夏日唱將,也被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嚇退,噤聲不敢有半點張揚。待到再晚一些,才稀稀拉拉地有外逃的人回來。
歇在屋子裡的眾人本就鬱鬱難眠,聽著外面人聲嗚咽,漸起漸烈,一時更覺心塞難言。
洛宸坐在椅子上緊靠身後牆壁,仰頭盯著頭上方椽梁默然良久,忽然合目長歎,咬牙道:“戾王,你的命,遲早我要拿來!”
“洛宸,你……”陸晴萱聞言卻是一驚,手中的杯盞恍然擲地。她的脖子上有傷,動轉不便,隻得詫異地,定定地望著身邊說話的人。
洛宸這時睜開眼睛,輕輕拍著她的肩背:“莫要怕,我不會現在去。待我有了十足的把握。”說罷,還強迫著自己彎出一個看上去若無其事的眉眼,陸晴萱這才勉強松一口氣。
“所以,我們後面要怎麽做?”
“回家,從師父的遺物入手。”洛宸語氣堅定,常言道“惹不起躲得起”,如今卻連躲都成了奢望,她還有什麽不能面對的?
待天一亮,她就回家,將盛裝老瞎子遺物的盒子打開,哪怕只有了了的痕跡,她也要將瀝血劍找到,屆時,除掉戾王便是輕而易舉的事。
不只是洛宸,這個想法每個人的心裡都有,聽到洛宸的安排,他們不由自主地興奮不已。只是誰會想到,這條他們看似掌握了主動權的尋劍之路,仍然是戾王在暗中鋪就呢?
第155章 塵封之卷(一)
自風竹村歸家後,洛宸水米未進,便急匆匆尋出那個盒子翻看起老瞎子的遺物。
輕盈盈的鐵盒裝載著沉甸甸的歲月,在被打開的刹那間,仿佛有一陣輕細的風,攜著十年前的月光照進洛宸的胸膛,照得她心上濕漉漉一片,柔了肝腸,也酸了眼眶。
然而,當盒子裡的物事被一一取出,在桌案上擺開後,一陣強烈的疑惑卻陡地竄上她的心頭——緣何這些東西,自己與老瞎子生活了十五年但從未見過,甚至聽亦不曾聽說?
且當年出事後,整個家都被付之一炬,面前這些東西,上面竟沒有半點被火焰灼燒與熏染的痕跡。它們是那樣光潔如新,仿佛昨日才被裝進盒子,若非紙頁間的幾處留墨,幾乎看不出被人使用過。
“……這……”洛宸有些掩不住的難以置信,偏又一時尋不出個所以然,不免淺淺地沉吟起來。
“怎麽了,可是有什麽問題?”眼見洛宸突然遲疑,陸晴萱立時感到一陣惶惶不安。她現下太敏感了,以至於周遭人哪怕一個稍顯遲滯的呼吸,她都會聯想是否有內情在其中。
好在,洛宸當真只是驚歎於自己對這些東西沒有印象,並非出了什麽大事。
“我找到它們時,它們都被存放在你師父床板下方的套層暗格裡,暗格處有機關,雖然套間最後被燒壞,它們暗格裡卻有幸得以保留。”葉柒一隻手撐住腦袋,歪斜著身子看洛宸,目色中含著些許別樣的意味,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洛宸卻從她的表情中知道,她嘴上不說,心裡定然也或多或少起了與自己相同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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