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有間,眾人只是你看我我看他,默然無聲地將目光在洛宸和她臉上逡巡,葉柒索性放下支撐的胳膊,從桌上捏起那本裝訂得頗為拙劣,但題名字跡卻蒼勁有力的書冊。
她刻意將其湊到洛宸面前,言語間有些甕聲甕氣:“剛找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有想過把每一件都打開瞧瞧,可當我看到題名,感覺這似乎是你師父的私人筆記……”
洛宸的神色有些微樣,抬眸後又平靜地與葉柒對視,淡然道:“我亦無權打開。”
“那……”
然而緊接著,洛宸話鋒又一轉:“但是為了報此血仇,想來師父也不會怪罪……”
說罷,她當真從葉柒手上將書冊接過,在眾人的深切目光中,虔誠又鄭重地打開了它。
書中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字,墨的香臭也在書頁翻開的瞬間撲面而來,染潤鼻尖,令洛宸徑直想起隨老瞎子讀書識字的日子——那時筆尖飽蘸的墨汁,味道與這書裡的全無二致。
她的唇邊不覺掛上一星苦笑,像一滴水,滴在陸晴萱的心裡,濺起漣漪。
書的第一頁為白頁,忖其用意,洛宸依稀能夠解讀出來:大抵人生不過百年,所有的成敗得失,最終也似這一紙空空。
第二頁確然有了文字,亦不過寥寥百言。雖然沒有記錄什麽震撼人心的事情,卻讓洛宸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知道自己師父的名字——時南陵。
洛宸凝眉不解,怎的以往問他,他總要說記不得了呢?
“……時辰不早了,不若你們先在此看著,我去給你們準備晚飯?”
本來這第二頁字數不多,關於老瞎子的名字,眾人雖然有疑,卻一時隻想了解更多方面,並沒有要在此糾結的意思,於是自然而然就要向後翻頁。不想棲梧在這時猛不丁開口,居然暗含起了要不參與的意思。
洛宸的手隨著她的話驀然停住。
眾人也紛紛扭頭朝她看來。
“晴萱剛剛受了傷,不能下廚操勞,我要是再不去,咱們晚上恐是要餓肚子。”棲梧隻好解釋道。
“……又沒說你什麽。”葉柒蒙頭不解,總覺哪裡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隻好揶揄兩句擺手打發她走了。洛宸的眉頭卻在棲梧轉身的一瞬間緊了兩緊,遂才恢復如常。
“繼續看吧。”陸晴萱望著棲梧的背影,也隱隱覺得她的狀態有異,隻當她又聯想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也不便開口挽留,隻得引眾人回神道。
但是陸晴萱不曉得,接下來即將看到的內容,卻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
老瞎子原名時南陵,生於大戶人家。
他一出生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繈褓中時常無緣無故地哭鬧,任何人都哄不好。家中諸人都很是奇怪,時間一久便覺得這孩子厭煩,漸漸地竟連奶媽也不願意照看。於是他這個當弟弟的,在家裡的地位竟不如比大他兩歲的姐姐。
及至四五歲,他已然能流利表達心中所想,言語之功力遠勝其他同齡孩子。這本是讓全家都為之驕傲的事,卻不想他又時常說一些不知從哪裡聽來、看來的神神叨叨的話。
若只是說說便罷也沒有什麽,巧就巧在,無論他何時何地,但凡開口說過某家某戶風水不好之類的,不出半月,這戶人家輕則破財,重則有血光之災。
趕巧的次數多了,便不會有人再相信巧合,於是一時間,流言蜚語四起。
老瞎子的父親是個勢利鄉紳,聽不得外人閑話,久而久之著實厭惡了這個天天神神鬼鬼的孩子,於是在老瞎子六歲那年,廉價將他賣給了一個四處求要徒弟,以承自己衣缽的落魄男人。
自此,老瞎子徹底與時家斷了關系,年少的他在得知被父親賣了後,也不哭也不鬧,從此隻一心一意跟隨落魄男人學習武功和倒鬥的本領。
這個落魄男人同樣不容小覷,他雖然形容潦倒,卻是當時最厲害的倒鬥大家,也是唯一一個武功堪登武林,還不被說成“賊”的盜墓的行家裡手。
他不僅為自己倒,為其他人倒,官家有處理不了的大墓也要請他去幫著倒……
可就是這樣一個厲害的人,卻在老瞎子把所有的本領都學到家之後,突然間撒手歸西。人們對此有種種猜測:或許他早已得了什麽不治之症,如此收一個徒弟,不過以防後繼無人;又或者,他從一開始就真人不露相,徒弟出師後他便隱居了,從一開始人們所知道的就不是他的真身……
但猜測終歸是猜測,也不是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老瞎子在師父死後,徹底成了高山危崖上的野松,生長得越發孤傲。加之他天賦異稟,武功造詣和倒鬥的本領一路突飛猛進,心氣兒便越發高漲。
那時他才十四歲,便同他師父生前一樣,成了官家榜上的紅人,同行裡的眼中釘、肉中刺。
時間全無痕跡地流逝,一晃六載光陰水一般地流過,老瞎子也憑著一身絕技越發膨脹。
當時,一個吸引無數人趨之若鶩的傳說,正在整個天下流傳得沸沸揚揚——瀝血劍,得之可得天下!
老瞎子本就不以等閑輩自居,又長時間被人捧得高高的,生活無波無瀾的他自然對此心動不已,何況,縱然尋找瀝血劍的人再多,又有幾人能是他的對手?於是他便明察暗訪,一查便查到了絕龍域。
當年的絕龍域與洛宸他們去時的絕龍域幾乎無甚差別,無非藤蔓生長得沒有現在這般長,成不了披掛倒懸之勢;屍骸沒有現在這般多,催生不了這麽多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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