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讓她丟臉的始作俑者卻似乎絲毫不將這事放在心上,聽了宮人的傳話,拍開甄弱衣的手,探起簾子就往產室內走去。
高太后惱怒不已,按了半天太陽穴,指著薛婉櫻的背影對趙婕妤和甄弱衣兩人忿忿道:“我就知道她素日的賢惠全是假的……待會兒我兒來了,你們一定要給我作證……”
甄弱衣原本猶豫片刻後跟在薛皇后身後打算入內,聽到高太后的話,忽然腳步一緩。
她抬頭,望了一眼天邊展露出來的魚肚白,心中的惴惴不安絲毫沒有消散開來。她好像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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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室裡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氣。薛美人躺在榻上,額上綁著一條白巾子。孕中勤加進補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肉也似乎在這一夜的生產中耗盡了元氣。一陣風吹過,床頭油燈忽明忽暗間,薛婉櫻看到薛美人年輕的面龐漸漸被眼淚打濕了。
她走上前,縱然心中有千般萬般的責怪,到底也不在這一時計較。
也許傅姆說的是對的,她太過心慈手軟,而她們又有著太多自己的打算。
她分明已經告訴過她,她不會打這個孩子的主意。
因害怕身邊的人陽奉陰違,不同薛靈均說實話,她還曾當著薛靈均的面親口告訴她。
可薛靈均並不信她。
薛婉櫻長歎了一口氣,握住了薛靈均的手。
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只有薛靈均眼角淌過的淚珠,是滾-燙的。
她蒼白的嘴唇翕動,薛婉櫻俯身,聽見她說的是:“讓我看一看孩子……”
小小的女嬰,被早已備好的乳母簡單地擦洗後,抱到了薛美人面前。薛美人側躺在床榻上,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女兒的臉,卻終究沒有力氣。
“阿姊……”
她的聲音那樣輕,宛若一片羽毛,頃刻間就要被風帶走了。
少女過往的咄咄逼人和小小的算計,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反倒顯得靈動。
薛婉櫻心中大慟,站在床榻前,忽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反倒是薛美人向她伸出手,等到薛婉櫻傾身貼近她,就聽到薛美人對她輕聲道:
“對不起,阿姊,我以後一定會聽你的話了。”
“小心高淑妃……香爐裡,有手腳。”
這是她生命中最後的兩句話。仿佛是意識到母親的離去,女嬰在乳母的懷中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也是在這個時候,屋外突然響起一聲通稟——
“陛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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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弱衣聽到天子的禦駕到了甘露殿,先是皺了皺眉,而後飛快地問了身邊前來傳話的內侍一句:“陛下今晚歇在何出?”
那內侍是知道甄弱衣盛寵之名的,有心想要和她賣個好,正要開口,卻已經是遲了。天子撇開儀仗,徑直入了甘露殿,身邊還立著面色蒼白的高淑妃。
所有的困惑,在這一瞬都有了解釋。
她慢慢地向天子和高淑妃走了過去。
卻不曾想高太后比她身手敏捷上數倍,見了兒子,猛地撲上去,哭道:“我的兒啊,你可算來了,你是不知道薛婉櫻她——”
“她怎麽了?”天子卻並沒有像高太后想象中那樣立即義憤填膺地為她出頭,而是捋平被母親抓皺的衣襟後才不鹹不淡地問了這一句話。
在那一瞬間,甄弱衣看見了高淑妃臉上一閃而過的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佛口蛇心,這四個字,果然一點不假。
——只是她的打算,今晚必然已經要落空一半。興許這也是高淑妃方才隨著天子一同入內時,興致不高的緣由。
而另一半的打算……
高太后見兒子如此表態,心中是又氣又急。她實在是不明白薛皇后身上有哪一點值得兒子如此看重。世人都說薛婉櫻賢惠大度,但她卻知道自己這個兒媳遠沒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體貼。薛婉櫻的柔順是貼在表面上的,不是生在骨子裡的。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聽侄女說了,薛婉櫻自生完太子之後,就幾乎再沒有讓天子在麗正殿中留宿過。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偏偏兒子卻護著她,替她遮掩。高太后越想越氣,隻覺得天子就像是民間俗話說的那樣,有了媳婦忘了娘。她當下早把什麽薛美人、小公主都拋到了腦後,一心一意地計較起天子的不是來。
“我生你的時候,是在寒冬臘月。你父親不喜歡我,也不看重你,宮人見高踩低,甚至連炭火都不曾供足。我沒有辦法,只能徹底將你抱在懷裡……後來皇后要將你帶去麗正殿,我有一千個一萬個舍不得,還是讓你去給她做了兒子,因為我不願耽擱了你的前程。”
這樣的話,天子從小到大已經聽了許多遍,漸漸從一開始的心疼愧疚,變成了如今的不耐,尷尬。宮人們不敢窺探天子家事,紛紛避得遠遠的,高淑妃被姑母扯著袖子,臉上神色不明。
甄弱衣在一旁圍觀著這一出鬧劇,不由幸災樂禍地想,先帝那麽多庶子裡頭,周太后偏偏挑了在哪一方面都不出眾的天子,是否正是因為看重了天子的母家足夠不爭氣,掀不起任何波瀾?
有這樣一個母親,天子怎麽能不喜歡薛皇后?
高太后越是胡攪蠻纏,天子越喜歡薛皇后的高貴得體。
但其實也不能這麽說,畢竟薛婉櫻確實是一個值得所有人欽佩喜愛的人。不知怎麽的,甄弱衣又在心中小小地反駁了自己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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