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冰涼,觸到甄弱衣的手背。甄弱衣突然就顫了一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又舍不得。薛婉櫻發髻間的那一抹幽香,縈繞在她鼻尖,經久不散。
她竟然對眼前的這個女人,生出了這世間最隱秘也最不可言說的心思。
她想要擁抱她,輕吻她,甚至想要……
可這又怎麽能夠呢?
天地有陰陽,人倫為夫妻。
這些在甄弱衣有限的生命經歷中,都是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情。
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對一個女人生出愛慕。
但內心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為什麽要害怕,為什麽要拒絕?難道薛婉櫻不比任何男人都要值得愛?你只是喜歡美好的事物和人,而她恰好這樣美好。”
在她走神的間隙,薛婉櫻已經替她上完了藥。
薛婉櫻盯著她額頭上的傷口,沉默了一瞬,才輕聲道:“疼麽?”
甄弱衣搖了搖頭,說:“不疼。”
薛婉櫻卻戳了戳她的臉頰,怒道:“騙人!”
甄弱衣沒有說話,薛婉櫻卻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當初太過軟弱……但,很快就不會這樣了。”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但甄弱衣卻隱隱地覺得在薛婉櫻的身體中,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複蘇。也許是野心,也許只是仇恨。也許是被仇恨滋生的野心。
她低下頭,輕聲問薛婉櫻:“和安怎麽樣了?”
薛婉櫻笑了笑,柔聲道:“我將和安接到麗正殿裡了。她年歲還小,晚間風大,我便沒有帶她出宮。日後——”說到這裡,薛婉櫻忽然停頓了一下,甄弱衣卻順著她的話想了起來:日後,日後又要怎麽樣?
*
薛婉櫻甫一踏入麗正殿,畫鉤立刻迎上前,低聲道:“惠妃來了。”
惠妃說的是周棠。
因為時間緊促,門下省詔書還沒有擬定。但天子已經下了口諭,通曉六宮,所以畫鉤也跟著改了口。
薛婉櫻面色不變,從側門繞入主殿,周棠就等在那裡,聽到她的腳步聲,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盈盈拜道:“阿姊。”
第41章
國喪二十七日剛過,周棠還穿得很樸素, 周身上下隻穿著一條未及拖地的素色紗裙。這樣簡樸的裝扮, 在周棠的少女時代幾乎是不可想象的。那時周太后還在, 周家還是京中最顯赫的門第, 而周棠更是在薛婉櫻入宮後成為了新一代京中貴女的標杆。東西二市新出的衣服樣子、蜀地上貢的上好錦緞,還有周鄰小國進貢的五色珠寶,因為周太后的偏愛, 永遠第一時間出現在周棠的梳妝台上。
陸賢妃也愛好奢華, 但更多的時候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空虛匱乏, 和薛婉櫻抱怨起周太后對周棠的偏愛時難免酸溜溜地來兩句:“到底是嫡親的侄女, 自幼便是浸在貴氣中長大的。”
陸賢妃自從幾年前杖斃宮人,被周太后嚴厲斥責一番後便漸漸地沉寂了下去。近來似乎愛好上了佛法, 隻閉門在自己的清涼殿中抄寫佛經, 撫育兩位皇子。而周棠也似乎洗去鉛華,隱約有了幾分通達溫婉的模樣。
——可薛婉櫻分明記得,自己這個小表妹從前平生所願,是像祖父周眺一般能夠建功立業, 揚名立萬, 最痛恨的莫過於婦言婦德, 以色侍人。
周棠見了薛婉櫻,先是眯了眯眼睛,而後笑著走過來,幾步挽住薛婉櫻的手:“這麽晚了,阿姊這是去哪了, 可讓我好等了。”
薛婉櫻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看了她一眼,輕聲解釋:“方才略覺頭暈,在寢殿了歇了一會兒,她們看我睡下了,沒有通稟。”
周棠自然知道這話不可能是真的。只是前番薛婉櫻將女兒送出宮這樣的大事尚且能遮掩下來,麗正殿就是一塊堅石,薛婉櫻本人用十年如一日的寬以待下成功地收攏了麗正殿的人心。
這讓周棠忽然地想起這兩年間整理祖父遺留的手書筆記時生出的感想。祖父說:將居於高位,依靠的卻還是底下的人。
寬和可以是一種天性,也可以是一種態度。沒有人會喜歡一個高高在上,不體恤下屬的主上。即使是再卑賤的人,也還是有自己的尊嚴的。
但這些也只是短暫地在周棠的腦海中浮現了那麽一下,下一刻她忽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語氣平淡地對薛婉櫻道:“有一件事,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要告訴阿姊一聲的好。”
薛婉櫻聽了微微一笑,不等周棠再開口,先一步貼上她的小腹,柔聲問道:“幾個月了。”
周棠錯愕了片刻。但很快又展露笑顏:“兩個月了。”
薛婉櫻看了她一眼:“那時姨母正在重病。”
周棠抿著唇,不說話,但眼睛裡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挑釁。
“陛下想來定不欲令此事為朝臣所知。”薛婉櫻沉默片刻,轉過身向陛階走去,周棠望著她地背影,輕聲笑道:“不妨,將這孩子的月份說小幾個月又有什麽?”
薛婉櫻轉過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阿棠,這樣做真的不值得。”
周棠也不笑了,而是收斂了神情,認真地盯著薛婉櫻,一字一句道:“我覺得值得,便好了。”
薛婉櫻不語。
在嫡母重病期間和居喪的姨妹苟合,乃至於有了孩子,這樣的事極為不光彩,若是這件事被捅到朝堂上,讓群臣知道了,只怕勸諫天子的奏折能夠淹沒天子的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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