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們誰都沒想到,擔憂的事情竟然會來得這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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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四月的最後一日。
早晨下過一場雨,天空沉靜得像是一塊巨大的湖泊,一道虹灣穿過雲層,斜斜的綴在日邊,天氣好得不像話。和安這個小冤家,一大清早醒過來就賴在薛婉櫻的寢居前不肯走,非要薛婉櫻帶她去禦花園裡看漂亮的鯉魚。甄弱衣聽了宮人的稟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披著一件薄衫就到薛婉櫻的寢居門口拎孩子。
她彎下腰,看和安嘟著嘴,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故意逗她:“想看鯉魚又不是什麽難事,我讓人把鯉魚撈到缸中,送到麗正殿來也是一樣的。”
和安嘴一癟,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甄弱衣還要逗她,扮了個鬼臉:“不許哭。吵著娘娘怎麽辦?”
和安於是哇哇哭得更大聲:“阿娘心裡就只有娘娘!”
“弱衣——”薛婉櫻的聲音自門中傳來,甄弱衣抬起頭,薛婉櫻已經推開門走了出來:“好了,你又欺負和安。真是沒個做阿娘的樣子。”她抱起和安,哄了她幾句,和安立刻就破涕為笑。
薛婉櫻總是很招孩子的喜歡,這一點甄弱衣向來只能甘拜下風。
她確實沒有什麽做母親的覺悟,倒是更覺得孩子像是自己的一個小友。
用過早膳,薛婉櫻就命人準備步輦,帶著甄弱衣和小公主去了太掖湖。她們剛在太掖湖旁的千秋亭裡坐下,不意竟然遇到了高淑妃。
甄弱衣的臉色立刻就冷了下來。
高淑妃卻像是毫無知覺,不但如常地給薛婉櫻行了禮,甚至還和甄弱衣寒暄了一句:“弱衣妹妹近來真是好氣色。”
甄弱衣不知道她的葫蘆裡賣的都是什麽毒-藥,微微一笑,別過臉沒有說話。
薛婉櫻抬手,冷淡地說了一聲“起。”目光瞥見高淑妃身後的美貌少女,停留了片刻。
高淑妃用團扇遮著臉,尚未開口,那少女卻自己上前,大大方方地向薛婉櫻行了個禮:“娘娘萬福。妾在閨中,常聽說娘娘的美名,今日終於得見,深感所言非虛。”
這就拍上了馬屁。
甄弱衣在心裡哼了一聲:皇后當然很好,但好不好乾卿底事?
別過臉,卻看見高淑妃眼中短暫地露出一絲不虞之色。
想來也是,如高淑妃這樣的女人,這輩子都無法對比自己貌美又當時的女人抱有哪怕一絲的善意。
薛婉櫻看了少女一眼,淡淡地道:“不知是何家娘子?”
高淑妃微微一笑,不痛不癢地道:“回娘娘的話,是我母親家許氏的娘子。”
說完這句話,便再沒有下文了。
那許娘子咬著唇,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卻又無可奈何。
高淑妃輕輕地搖著手裡的團扇,不知怎麽說起天子這段時日每每到宮外造訪各位相公的府邸。
薛婉櫻反應過來,心想天子只怕是看上了哪位居喪的臣婦,薛婉櫻是向來不關心天子的床笫之事的,因而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笑道:“陛下求賢若渴,豈不正是好事?”
高淑妃愣了片刻,打量了薛婉櫻一眼,不知怎麽笑道:“妾只怕,陛下此番求索的賢臣,不賢。”
賢或不賢,對於薛婉櫻來說都無關痛癢,但接下來高淑妃說的話,就宛若一道晴天霹靂。
她壓低聲音,對薛婉櫻道:“娘娘可知道靈州沈家的娘子?五年前,突厥人擾邊,靈州知府沈中節大人率領全家男丁死守州府,不幸殉城,等到相近的鹽州知府率兵馳援之時,家中只剩下了沈家娘子和一個幼弟。沈家娘子發誓守節不嫁,撫育幼弟長大成人。陛下為了旌表其美,還誥封她為郡君。前些日子,沈家的獨子以十三歲弱齡考上了舉人,上書請求陛下為其姊賜婚。”
“省中這兩日,大概就要商議出個結果來了。但妾知道,陛下心中屬意的是誰。”
薛婉櫻猛地抬起頭,面色也在一瞬變得蒼白:“……是誰?”
第35章
高淑妃以扇掩面,婉婉一笑:“這個問題, 娘娘又何必問妾?”
薛婉櫻的臉色驀然間變得慘白, 額發間也沁出了汗珠。甄弱衣見勢不妙, 連忙上前扶住薛婉櫻,在她耳邊低聲問道:“娘娘不要緊吧?”薛婉櫻擺擺手,示意自己並不大礙,可甄弱衣卻分明感受到自己握著的那雙手是冰涼的,還在微微地發著抖。
——對於薛皇后來說, 高位、富貴、丈夫的寵愛乃至東宮都沒有鹹寧公主重要。她是她的第一個孩子, 也是她相當長的歲月裡唯一的寄托。當甄弱衣想明白了這一點,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就更感到焦慮。
誰都再沒有心思賞玩錦鯉, 甄弱衣扶住薛婉櫻,又掃了一眼遠遠跟在後頭的乳娘, 乳娘會意, 連忙抱起在一旁揪著薛婉櫻的裙角不肯撒手的和安,跟著甄弱衣匆匆地走回麗正殿。
路過高淑妃身邊,和安不知怎得突然暴怒起來, 才幾歲的孩子,張牙舞爪地就要往高淑妃臉上撓去,好在高淑妃身邊伺候的宮人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替高淑妃擋了一下。和安沒到留指甲的時候, 小孩子又沒有多少力氣,因而打到瑟娘臉上,也不過是輕輕的一下, 連個紅印子都沒能留下。可小公主卻像是仍不肯善罷甘休,又忽然對著高淑妃大喊一聲:“壞人!”
高淑妃舉著團扇,遮住面容,猶看不清臉色,她身邊的瑟娘和阮娘倒是氣得臉色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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