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鉤不明所以,但難得薛婉櫻在有事的時候直接吩咐她而不是塗壁,她不由歡天喜地地領命而去。
甄弱衣仍跪坐在案幾後,向她投去了一個憂慮的眼神。
“會沒事的。”她輕輕地拍了拍薛婉櫻的手,從前她哄和安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這樣溫柔。
薛婉櫻微笑著替她將一縷散開的鬢發別到了耳後,柔聲道:“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她突然就說起幾年前的那一場鬧劇百出的壽誕:“那時我聽到你對阿沅說的話,心想這個小娘子可真是大膽,要知道父殺子,夫毆妻向來不過是常事。那時我想,假如我一開始也像這個小娘子這麽勇敢就好了。那樣,祖父問我願不願意入宮的時候我就可以告訴他:‘我不願意,我想要去漠北,我也要和外祖父一樣禦敵於關北。’可是我沒有。”
甄弱衣突然覺得不安,她拉著薛婉櫻的手,輕聲道:“沒事的,總是會有機會的。有一日,若阿姊真的去漠北了,也帶上我。”
薛婉櫻笑了笑,而後突然冷下了臉色,沉聲道:“好了,你出去吧。今夜,不,現在就帶著和安回你的昭陽殿去。”
甄弱衣一愣,再想說話,薛婉櫻卻已經從地上起身,穿過層層卷簾,走向了內殿,隻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
薛臨之入宮的時候已經是日暮夕陽時了,宮門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就要下鑰了,他從光華門下馬,入宮遇到宮人內侍都眼熟他,紛紛側身行禮,往日這個時候他難免會停下腳步和這些宮中的下人寒暄幾句,顯示一番自己的翩翩氣度,但今日宮人們卻發現這位薛家的大郎君不知為了什麽緣故,行色格外匆匆,甚至在宮道上迎面撞上了幾個即將去給高太后唱戲的伶人都沒有留意,徒留那幾個恃寵而驕的伶人待在原地一連跺了好幾下腳。
薛臨之攀上層階,由著幾個宮人為他推開那扇漆金沉重的殿門,薛婉櫻就穿著一身素衣,跪坐在案幾後,見他走了進來,才稍稍地抬起了眼睛,卻又在看了他一眼之後就垂下了頭,目光輕輕地掠過自己衣袖上繡著的菊花。
薛臨之見了薛婉櫻這身打扮,先是一愣,而後才跪坐到案幾前,拱手向上座的薛婉櫻行了一禮,行完了禮卻不敢直視薛婉櫻,只是別過臉,低聲道:“不知娘娘傳喚微臣來,有何要事?”
薛婉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從八仙案後起身,走下陛階,跪到薛臨之面前。
薛臨之大驚,連忙伸手要去拉起薛婉櫻,“娘娘這是做什麽?”
薛婉櫻以額貼地,莊重地行了一禮:“請阿兄救一救我的女兒。”
薛臨之目光閃爍,口中卻道:“娘娘何出此言,微臣惶恐。”說著又去拉薛婉櫻,卻無論如何也拉不動。
薛婉櫻突然揚聲:“祖父當年為你我親授《史記》的時候談到秦二世而亡,總不免感慨,胡亥殺盡嬴氏子孫,以至於天下賊起,無人拱衛鹹陽左右。阿兄,難道你今日也要如此麽?”
薛婉櫻的祖父當年偏愛薛婉櫻,常令薛婉櫻和一眾堂兄弟一同聽課。私下裡更是常和薛婉櫻談論古今,鼓勵薛婉櫻針對史籍典故,一舒胸臆。即使是薛臨之這樣的長子嫡孫,有時也無法得到祖父這樣的厚愛。
祖父說過的這段話,薛臨之自然是記得的,但冷不防今日突然被薛婉櫻提起,他不由就有些心虛,仍堅持道:“微臣確實不知道娘娘在說些什麽。”
薛婉櫻微笑:“懷英娶了一個徒有郡君之名的孤女,周家的下一代想必是大不如前了。如此朝中更是薛家一家獨大,阿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指日可待。當然了,周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是必定不肯讓懷英娶沈郡君,可陛下已經有了萬全的理由,一頂忠誠遺孤的帽子扣下來,陛下又‘大公無私’,甘於讓出乘龍快婿,至少周家難以明面上拒絕。那又要怎麽辦呢?隻好讓懷英說他暫時無意娶妻,隻想建功立業,如此稚娘也嫁不成懷英了。”
“可是我的稚娘做錯了什麽?!”薛婉櫻忽然哀聲道。
薛臨之終於正面這個自幼便被一眾人捧在掌心裡的堂妹,良久才歎了一口氣:“實則你當初給稚娘和懷英定下親事的時候,便錯了。你隻想懷英是一個好夫婿,卻不想稚娘嫁給他對於天家對於薛家又有什麽好處。”
盡管薛家和天子從未一條心過,且在某些方面堪稱針鋒相對,但在鹹寧公主的婚事上卻有著截然相同的意見,那就是——嫁給周玉明實在不是一門好親事。
東宮和鹹寧公主一母同胞,向來感情深厚。盡管年紀隻相差了一歲,但鹹寧公主無論在心智還是在才華上都遠勝於東宮。若是這樣的一位公主嫁給了周玉明,憑借鹹寧公主對東宮的影響,日後周家的威勢一定更甚。而這是薛家和天子都不願意看到的。
可此刻看到薛婉櫻蒼白的面色,薛臨之不知怎麽又突然說不出這些來了。他比薛婉櫻大了整整六歲有余。薛婉櫻出世的時候,他早已知事。小時候薛婉櫻跟著他們兄弟一同上學的時候,旁的兄弟因為她是女兒身,一開始總喜歡捉弄她,他覺得他比他們都要年長,是一個兄長,因而常常護著薛婉櫻。
他試著勸解薛婉櫻:“公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東宮。”
東宮才是薛家、薛婉櫻的未來。
薛婉櫻卻突然吼道:“你懂什麽?!阿沅不是我的,他只是李家和薛家需要的一個孩子!稚娘才是我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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