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婉櫻卻好像並沒有想起這一點,只是微微蹙眉,問那個小黃門:“既然是三日之前的事,怎麽賢妃今日才發了火?”
小黃門被她問住了,好半天才訥訥地道:“賢妃娘娘脾氣不好,清涼殿裡的人都是知道的,因而那宮人得了君恩,並不敢張揚,娘娘昨日不知是從誰那兒知道了,當時便發了好大的火……”
薛婉櫻的聲音很輕,面色也冷,說出來的話不知怎的就帶了幾分嘲諷:“賢妃也該緊著自己的清涼殿了。但說起來,若非她如此草菅人命,又怎麽會叫人抓住錯處。”甄弱衣一下子就聽懂了這句話。
她不喜歡高淑妃。從前便不喜歡。高淑妃固然也是溫柔的,但她的柔順,往往只在天子面前展露。她就像是一朵菟絲花,只能攀援她的藤蘿生長,並隨著藤蘿的心意轉換形狀。無疑她的柔順很是取悅了天子,否則高淑妃絕不會有今日的地位。但甄弱衣不由好奇,高淑妃果真能夠一直揣摩著天子的心願,時刻保持自己的卑弱和柔順麽?
小黃門不敢在薛皇后面前再多說些什麽,只是哀聲道:“娘娘好歹看在陸老夫人的面子上……”
陸老夫人說的不是別人,正是周太后和周夫人之母,薛婉櫻的外祖母,和陸賢妃的祖父乃是嫡親的兄妹,也是已故的太皇太后陸氏的胞姊。眼下陸家雖說大不如前,但幾十年來苦心經營出來的錯綜複雜的姻親脈絡卻還在,並不時地保佑著陸氏的子孫。
薛婉櫻再一次歎了口氣。
步輦就候在外間,薛皇后起身向外走去的時候,甄弱衣鬼使神差地也和她一道站起了身,動作匆匆,碰到食案一角,發出了一聲響,薛婉櫻回過頭來看她,略帶安撫地道:“你就在麗正殿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晉江不讓修文了:)且行且珍惜
第15章
薛婉櫻到清涼殿的時候,太陽剛好從雲後露出了臉。熾熱陽光打在她臉上,晃得人根本就睜不開眼睛。
清涼殿中高淑妃聽傳話的宮人說說薛皇后來了,對著天子婉婉笑道:“皇后娘娘溫厚仁愛,既然有了皇后娘娘主持公道,那妾就先行回漪蘭殿去了。”她又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陸賢妃,猶豫著對天子進言:“賢妃姐姐想來只是一時行差踏錯,陛下也不要太過苛責了。”
“本宮要你這個賤人裝什麽好心?”陸賢妃抬起頭,啐了她一口,刻薄道:“不過一個奴婢罷了,本宮家中養的奴婢不說以千計,數百總是有的,便是打死了又如何。不過也是,淑妃亦是屠豬戶家的女兒,想來確實能和那賤/人感同身受。”
這話說出來,陸賢妃仍未覺得有什麽不對,殿中眾人卻是面面相覷,個賽個的鴉雀無聲,恨不得在面前刨個黃土坑將自己埋了,免受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高淑妃聽了這句話,卻一改方才的柔弱之色,猛地跪到天子面前,直挺挺地道:“陛下,賢妃辱妾是屠豬戶家女,並不打緊,可——”她猛地轉過頭去看陸賢妃:“賢妃又將母后皇太后放在了哪裡?”
天子的臉色明明已經是一片冰霜,卻不知怎的,怒到極致,陡然發出了一聲笑。這聲笑非常突兀,幾乎生出了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陸賢妃這才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固然高淑妃是屠豬戶的孫女,可那個屠豬戶更是高太后的父親。
意識到自己失言,陸賢妃的嘴唇瞬間有些發白。她嘴唇翕動,像是在出言服軟和維持自己最後的體面之間苦苦地掙扎。
天子漠然開口:“方玉,去將皇四子抱過來。”
“誰敢!”涉及自己的幼子,陸賢妃瞬間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了身,對遲疑著入內的方玉大喝一聲。方玉被她這麽一吼,像個木頭人似的站在原地,真是進也難、退也難。
直到薛婉櫻的聲音適時響起,方玉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塗壁在前,替薛婉櫻探起簾子。陸賢妃向來愛好奢靡,一應裝飾無不力求頂級的奢靡華美:身份限制,不能椒泥塗壁,就用黃金飾壁,沒有南珠織簾,就別出心裁地用黃金為骨線,碩大的瑪瑙、還有翡翠鑿成的玉珠串成一串兒,隨著塗壁探起簾子的動作,琳琅相碰,發出一陣清脆的響。
見是薛皇后來了,陸賢妃身上方才的那股都是刺兒的勁陡然軟了下來,她抬起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下,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她的臉上都是一片滑膩的汗。汗涔涔的,浸著鬢發,讓人有種真切的難受感。她幾乎是麻木地走到薛婉櫻身邊,開口想喚她阿姊,薛婉櫻卻盯著她瞧了一刻鍾功夫,指了指外間,沉聲道:“去外頭跪下。我令宮人將阿淇帶回他自己的屋子了。他小小年紀,卻知道為母親求情,可憐見六月的天,太陽底下曬的,跪在那,見了我,卻是一個勁只求我在他父皇為他母妃說幾句話。”
陸賢妃聽到薛婉櫻的話,方才因為意識到自己失言而變得毫無血色的臉在一瞬轉紅,幾乎要滴下血來,直至聽到薛婉櫻最後一句話,又陡然變得蒼白。
她知道薛婉櫻的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但也知道她生氣了。
可生氣什麽呢?難道她也覺得杖殺一個卑賤的宮人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麽?
可像她們這樣的人家,家中奴仆,不說成千上萬,幾百之數也不過是往少裡說了。為奴為婢,向來不得自主,要生要死,不過是全在主人的一念之間罷了。她不過是命人打死了一個背主的奴婢,她又生的什麽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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