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寫字,更不會有人誇她用功練字。
她抿著嘴,笑道:“都是娘娘教得好。”
“是麽?”
薛婉櫻負手站在小軒窗前,夕陽的余暉宛若一片金色的海浪,瞬間吞沒了她的臉龐,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但直覺告訴甄弱衣,她並不開心。
“娘娘?”甄弱衣遲疑了片刻,還是試探著又喚了薛婉櫻一聲。
薛婉櫻的肩頭聳動,轉過身來,秀麗的臉龐上都是淚痕。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某些事情,心情非常惡劣。寫這篇文之初,想寫的是女性的悲歡和成長,但在寫的過程中漸漸地覺得也適用於“自由和自我”。
我真的非常非常討厭懂事和妥協。
第16章
“娘娘?”甄弱衣有些驚詫,想了想還是沒有追問薛婉櫻為何而哭,只是伸手遞給了她一方帕子,盯著薛婉櫻看了片刻,不知怎麽笑起來:“好在娘娘從來不傅脂粉,倒免了洗臉梳妝的工夫?”
薛婉櫻轉過頭來看她,瞪了她一眼。
甄弱衣呵呵笑起來。
“去打盆水來給我。”薛婉櫻扔下手中的帕子,再坐回案幾後,臉上又是那種叫人熟悉的清麗柔和。薛婉櫻抬起臉對她道,“去打盆水來,別叫其他人知道了。”
甄弱衣看著她,竟然說不出半句“不好”,只能愣愣地點頭,探起簾子走了出去,直到招來人接過一盆溫水,甄弱衣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她將銅盆擱在案幾上,做到薛婉櫻對面。支著臉問她:“娘娘這是怎麽了?”
薛婉櫻默了片刻,微微一笑,站起了身。
夕陽的余燼,終於徹底地被無盡的黑色吞沒了。
薛婉櫻突然說:“我在清涼殿,看到了那個被杖斃的宮人的屍首。她還很年輕,十五歲,還是十六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
甄弱衣悚然一驚,撫著自己胳膊上乍然長出來的雞皮疙瘩。陸賢妃霸道蠻狠,不將人命當回事,甄弱衣是早就知道了。但宮中妃嬪不管怎麽樣總還是要裝出一副溫柔良善的模樣,好討天子喜歡,陸賢妃這樣直接就將人打死了,事情還鬧得這樣大,難怪清涼殿裡的人要巴巴地來求助薛皇后。
她試探著問薛婉櫻:“就只是因為陛下寵幸了那個宮人?”
薛婉櫻勾了勾嘴角,看她一眼:“是個尋常宮人,得了陛下恩幸,賢妃怒上心頭,就叫人打死了。”
甄弱衣聽完,沉默了一陣,而後才笑了一聲:“這又是何必?”
說完便不再說話了。
可她不說,薛婉櫻也跟著沉默,天色暗下來,宮人得了薛婉櫻的命令不敢入內,屋子裡只剩下碎碎的月光,照在窗欞上,漫不進來。
只有薛婉櫻搭在窗欞上的手,被月光浸著,修長纖細的指節,像珠貝一樣的瑩白。
薛婉櫻背著身,沒有看甄弱衣,卻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虛偽?”
甄弱衣一愣,斷然道:“沒有!娘娘這樣好的人——”
這話說得太急切,薛婉櫻聽了都忍不住莞爾。
“可我覺得。”薛婉櫻轉過身,看向她道。
在她臉上再看不到剛才的失態,只有一種濃重沉鬱的灰敗。
甄弱衣定下心神,勸她:“人生多有不得已。”
說完才意識到,這原來是薛婉櫻告訴她的話。
薛婉櫻又笑了一下,面容隨著這個笑變得格外生動,只有一雙眼睛,依舊是沉靜的,沒有一點點波瀾。
“宮中有皇長子、皇次子,還有皇四子,但皇三子何在你知道麽?”薛婉櫻靠近她,溫熱的掌心輕撫她柔軟的鬢發。
她又聞到了那種熟悉的、令人沉浸其中的幽香。
甄弱衣還沒來得及開口,薛皇后就繼續說下去了:“死了。和他的母親一起死了。”
她垂下頭去看自己的蔥白十指:“我從來都沒有害過一個人,但這些年來,我和那些殺人的人把酒言歡、無話不談,為她們包庇,替她們周旋……這雙手又能稱得上乾淨麽?”
天際驟然炸響一聲驚雷,淅淅瀝瀝的雨絲潑到窗欞上,濺出一朵、兩朵,而後是無數朵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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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賢妃因為嫉妒竟然杖斃了宮中侍過寢的宮人,這件事在宮裡頭鬧得沸沸揚揚的,連避居興慶宮中,早就不問宮務的周太后都知道了。周太后翌日就派遣興慶宮中的宮使給陸賢妃賜下了一壺去火的羅漢湯。眾人議論歸議論,卻也知道這就是周太后的態度了——一個宮人而已,周太后並不打算懲處自己的表侄女。
周太后雖說如今年老體衰,不大管事了,卻到底還是先帝的皇后,今上的嫡母,便是高太后在她面前,也要規規矩矩地執妾禮。她既然表態了,天子又沒有旁的發落,這事也就這樣揭了過去。
“怕就怕,太后娘娘如此縱容賢妃,賢妃日後更是目無綱紀。今日是打死宮人,來日指不定就是打殺宮妃、皇嗣了。”
漪蘭殿中,趙婕妤掂起一塊芙蓉酥,咬了一口,話說出來,一雙妙目卻是緊緊地盯著坐在旁邊的高淑妃。
高淑妃搖了搖手中的團扇,嘴角猶帶一縷恬淡的笑,“妹妹這話,在我這說倒是無妨。”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刻意模仿著某個人的姿態,“到底賢妃是世家女,不是我們可以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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