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婉櫻嗤笑一聲,沒有就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靠在床頭,闔上了眼睛。塗壁見狀,歎了口氣,替薛婉櫻吹滅了燭火,走出了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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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的鸞駕回到宮城的那日,天正好下起了小雨。天子和薛皇后在前,一群宮妃在後,宮人熙熙攘攘圍在四周,舉著傘,替后宮貴人們遮擋著飄落的雨絲。這是折甄弱衣兩個月以來第一次見到天子,她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起來。
薛婉櫻站在她前面,長發盤成高髻,簪著一枚梅花簪子,顯得格外清麗婉約。薛美人站在薛皇后身邊,她已經有孕七月,肚子隆得老高。薛婉櫻憐惜她懷孕辛苦,原本不欲讓薛美人一同迎駕,特地吩咐薛美人在含元殿中休息便可,但薛美人本人卻執意隨著帝後一同外出迎接高太后的鸞駕。
高太后的鸞駕一路從神龍門入內,十幾個內侍圍上前,彎下腰給高太后做人凳。另十幾個內侍則舉著傘,幾乎搭出了一道連綿的雨蓬。高太后從裝飾華美的鸞車上踩下來,手上牽著一個三四歲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天子上前,扶著母親的手臂,低語了幾句,薛皇后慢天子半步,也跟了上去。離得遠了,薛婉櫻的身影在雨幕裡漸漸地變小了。昭惠公主被高太后牽在手裡,見了薛皇后,並不見親近,更不行禮,只是往高太后身後一躲。
高太后不喜歡薛皇后這個出身高門的兒媳,早已不是什麽秘密。昭惠公主自幼被高太后一手帶大,對薛皇后不親近,也並不難理解。但甄弱衣將這一幕看在眼中,還是莫名覺得不舒坦。
“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總是不見親近。”不知什麽時候,高淑妃舉著傘,走到她身邊,低聲笑道,“總是自己的孩兒才最貼心。”
甄弱衣轉過臉去看高淑妃,也笑了起來。笑容燦爛,宛若一朵盛開的海棠花。“是麽?可似乎,親生母親也不見得親近多少呀。”兩人一道朝另一個方向看去,趙婕妤被隔離在人群之外,無法和女兒親近,面上盡顯落寞之色。
高淑妃沉默片刻,不知怎麽又笑了起來:“是了,養在身邊最是親近。”
她壓低聲音,在甄弱衣耳邊低語:“妹妹可知道,宮中原來是有能使女子不能生育的秘藥的。”
聲音輕柔,像是一條冰冷的、遊走的毒蛇。
甄弱衣稍稍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微笑道:“妾從未聽說過。”
高淑妃盯著她,像是要看穿她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麽,盯了片刻,終於也不再笑了,轉而冷冷地道:“周太后當年為中宮時,宮中高位妃嬪幾乎悉數無子,才有了陛下榮膺大寶之機。”她盯著甄弱衣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道,“妹妹冰雪聰明,該懂我在說什麽。”
“有些人看上去光風霽月,實則不過是佛口蛇心。妹妹切勿為一點點的恩惠蒙蔽了心眼。”
甄弱衣轉過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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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絲竹齊奏,教坊司中的伎人早就得了命令,不敢怠慢這場為高太后接風洗塵的宴席,紛紛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編排節目。其中尤以公孫大娘的劍舞最為精妙,美人如玉劍如虹,便是后宮中這些不好動刀動槍的後妃公主也看得津津有味。
高太后盯著公孫大娘的動作,興致高了,甚至趴在案幾上,撫掌大笑起來:“好!好!好!都給我賞。”天子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但還是順著母親的心意道:“賞。”
甄弱衣心中一樂。
她從前也曾聽說過一些有關高太后的風傳。聽說高太后當年以美貌被采選入宮,卻因為舉止粗鄙很快地就被先帝厭棄,入宮後三年間都只是宮中位分最低的采女。還是後來有一次,先帝醉酒,偶然在花房臨幸了高太后,而高太后本人又一舉得男,生下皇子,才最終有了今日。
甄弱衣對高太后本人的粗鄙行止倒是沒有什麽抵觸,畢竟她本人也沒有少被他人說是草包美人。但高太后身上時刻透著的那種“我生了個好兒子,因而所以人都要待我百依百順”的感覺未免太過濃厚。甄弱衣抬起手,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恍惚間不知怎的想起了另一個人。
周太后出身高門望族,年少時也是名動長安的美人,更不必說襄助丈夫和庶子理政的那些年裡展露出來的手腕,堪稱一個傳奇女子。而高太后本人,既無見識,更無建樹,竟然憑著生育一事就能和周太后比肩。
她又想起了很多的人。有她生下兒子後欣喜若狂的姨娘,有她失去兒子後鬱鬱寡歡、一病不起的嫡母,還有她生不出兒子,不得不強顏歡笑為丈夫納妾的姐姐。她曾經在心底譏嘲她們,覺得她們身為女子,卻比任何男人都要更輕視女人。而今卻多多少少能夠理解她們何以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除了生兒子,這世間的女人能夠實現自己的機會何其之少。
妻憑夫貴,子以母貴。你看,女人總是要通過男人才能獲得被世俗認可的成功。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薛皇后不久前教她的《木蘭辭》。世間果真有一個花木蘭,從軍十二年,依靠自己的雙手建立功業麽?
酒過三巡,天子興致高漲,拍了拍手,在眾人的錯愕中,一個滿身金玉的年老婦人帶著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入內。甄弱衣眯著眼睛去看,認出那年輕男人是高太后的侄孫高通,可那老婦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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