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聲悶響入耳,隨即便是泣不成聲的抽噎,文昭的五官扭曲,滿眼皆是苦澀。
“你站在什麽立場與朕討饒?朕為何要順了你的請求?”文昭闔眸一歎,拳面的骨節盡皆發白。
雲葳近乎絕望地閉了眼,不再抱有半分僥幸,在皇權與君臣關系之下,私情果然隻如朝露般虛妄,是錦上添花的浪漫,卻絕非權勢威嚴權衡下的悲憫。
她強撐著心神平複嗚咽,緩了半晌,才妥協低語:
“陛下問什麽,罪臣答什麽。事是罪臣一人籌謀,一人犯下的,與旁人無乾。毒藥是罪臣帶去雲府的,無人知情。”
“怎麽殺的?他們四個大活人死得整整齊齊,悶聲不吭不反抗,你好大的能耐。”
文昭聽著雲葳一聲聲口稱“罪臣”,忍著心底的陣陣抽痛,急切地追問。
“不難,雖是毒藥,卻無痛苦。問斬與服毒,哪一個更體面,他們自拎得清。無需罪臣動手,也無需多費口舌,三兩句話便解決了。”雲葳前所未有的輕松,不必瞻前顧後,話說得格外乾脆。
文昭聽懂了,雲葳給府中人送了毒藥,他們為讓自己死得體面安生,服毒自盡,來逃避未知的劫數。
文昭不得不承認,雲葳膽大包天,卻做了個對雲府最有利的決斷,這麽一鬧,人命都沒了,她的確不好再開棺鞭屍,往死人身上加罪。
良久的沉默,燭台的火苗愈發長了,飄飄忽忽的透著些許詭譎。
“朕說與你的話,你從未信過。”
文昭很累,索性以手撐地,斜坐在地板上:
“你現下這副坦然模樣,好似看開了一切,可是覺得朕會將你法辦了去?朕答應護著你,怎就不聽?朕說過雲府罪責與你無關,你還大包大攬,主動往他們身上靠。”
雲葳愣了,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好似又被文昭詐了一通。
“臣非是不信,君臣有別,雲家若問罪謀逆,您護不住臣。您有意,百官也不會讓您如願。陛下,臣終究與雲家脫不開乾系。他們不在乎臣,臣也恨他們,但外人眼裡,臣與他們是一家人。”
“雲家給臣性命,養臣數載是事實,臣母與幼妹和他們有感情牽絆,也是事實。讓臣看雲家百余口上斷頭台,被世人唾罵,臣便也無顏再苟活於世。臣徇私了,負了您的信任,所以您如何發落,臣都該受著,絕無怨言。”
文昭緘默良久。
雲葳所言不假,以文昭的心性,雲崧先前聯合元邵將她逼出京城,交出了攝政大權,單這一筆帳,她便饒不了雲家。
更遑論雲崧與耶律太妃勾連,攛掇淮州兵變,教唆嶺南動亂,結盟安陽王府等等逆行了…
若雲葳沒有過府投毒,文昭也打算收網了,隻待元照容將安陽王的口供送去京中,便是她滅殺雲家,打壓相權的良時。
“臣留在您身邊,是最大的錯誤。臣本以為,您與雲家的仇怨,只有雲崧逼您還政一事,在他倒戈助您登臨大位後,臣曾懷揣僥幸,可後來卻愈發心慌。臣不該與您親近,但臣不後悔。”
雲葳含淚扯出了一絲笑模樣:“自打走出道觀,臣從未有一日,如今夜這般輕松。可以坦陳心事,心底也沒了仇恨怨懟。您說得對,您待臣好,臣的確有恃無恐,雲葳對不起您,不值得您動怒。”
文昭垂眸端詳著雲葳淡漠的神色,那雲淡風輕的口吻,好似在轉述旁人的故事,讓她的心底泛著沒來由的酸楚。
“臣想再放肆一回,臣不會讓您為難的,但因他們而落得死無全屍,臣不甘心。”
雲葳扯出的笑意還是被淚水淹沒了:“賜臣服毒好嗎?就說臣畏罪自盡了,也別告訴我娘,能瞞一日是一日。”
雲葳自說自話,瞧不見文昭愈發扭曲的五官與極盡青黑的冷臉,還有那一雙涔滿霜色的鳳眸裡,射出的駭人寒芒。
文昭很想把雲葳的小腦袋瓜掰開瞧瞧,看看這人的腦漿裡混了多少沙石,如何就能說出這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來。
有這本事,她實在不必帶著毒藥去雲府,難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把雲崧氣得一命嗚呼麽?
雲葳卻不如此想,文昭重規矩,方才的情緒差到冰點,約莫容不下她這謀殺親眷的歹人。
候了半晌都沒等來回應,雲葳淚眼婆娑地揚起了腦袋,小模樣楚楚可憐,望著文昭輕語:“陛下,求…”
“閉嘴!”
文昭牙關緊咬,鐵青著臉瞪視了雲葳半晌,壓著怒火撐起身子來,氣得在屋子裡團團轉,卻還是覺得四肢百骸裡充斥著裝填不下的憤懣。
瞥見一側的茶案,文昭眼神一亮,拂袖近前,“嘩啦啦”將瓷盞揚了一地,終於滿意的長舒了一口氣,半叉著腰緩了許久。
聽得房中雜亂的聲響,廊下的隨侍頗為擔憂地闖了進來,視線在氣炸了的文昭和哭傻了的雲葳之間遊走一圈,也沒明白這是個什麽情況,隻好悄無聲息再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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