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半眯著眼睛忖度須臾,閃身踱回書閣。她已然猜到,宮中當有念音閣的內應。
不然先前雲葳提及送桃枝去侯府做餌時,就不會將“您不準,臣就收手”的話脫口而出。若無傳訊的通途,雲葳一早布置好的籌謀,在宮內根本無法及時讓人收手。
況且今日的行動,文昭並未將確切的時間說給雲葳,小丫頭竟能準確地踩著時辰溜進來,聽了個回報的尾巴,絕不是什麽巧合。
若把後續的計劃說給雲葳聽,小丫頭一個心軟,傳些消息出去壞了她的籌謀,京中局勢怕是會徹底混亂開來。
雲葳的小主意太正,文昭不敢賭,只能將人一瞞到底。
當晚子夜更深,長街空寂,京中早已宵禁。
杜府的北牆處翻進了一個黑衣小賊,恰被巡邏的文俊親兵撞上,盡皆長刀出鞘。
“何人闖府?”
“帶我去見大長公主。”
來人氣息虛浮,連爬起來的力氣都快沒有了,自懷中摸出一枚玉佩,舉去了衛兵眼前。
衛兵未敢耽擱,一路小跑著,去與文俊通傳。
半刻後,那人被帶入了文俊的臥房內。
文俊並未燃燈,今夜無月,視線格外昏暗。
她掰過來人的臉頰,摸黑凝視良久,哂笑道:“呵,你命夠大的,元家上下隻你一人了罷。投效陛下,保住自己一命,就好生去她那兒搖尾巴,來此作甚?”
“明人不說暗話,照容貿然來此,是想求您庇護。”
元照容沙啞著嗓音輕語:“我體內的毒已發作,陛下她怪我無用,不肯給我解藥,若兩日後再拿不到解藥,我會沒命的。”
“與吾何乾?喪家之犬罷了,吾為何要幫你?”文俊冷笑一聲,松開了鉗製她的手掌。
“昔年家父在湖州山間截殺今上,多虧了您遞送的準確消息和碧落奇毒,消息是杜將軍手裡的,可對?元家與您,不算敵人吧?”
元照容仰首反問,又補充道:“況且,我有要緊消息給您,能保您的命。”
文俊眸色一沉,冷聲道:“是何消息?”
“您給我解藥,我給您消息。我身上的毒是碧落,除卻陛下,照容也就只能來尋您討解藥了。您若肯賜藥,照容日後就是您的人,任您差遣。”元照容話音懇切,陣陣疼痛令她五官扭曲。
文俊冷眼旁觀她苦楚難耐的模樣,冷嗤一聲:“你若給出有份量的消息,解藥自是好說。”
“我不信家父通遼,一直在西疆查案,自也掌握些證據。可陛下突然召還我,重組西北諜網,您聯絡西遼的事,絕瞞不住。我回來前,今上讓我查的,是戴遠安與您和駙馬之間的乾系,線索已在她手裡了。”
“就這些捕風捉影的消息,也來詐我?”文俊勾唇冷笑,抬手狠捏住元照容的脖頸,語氣陰惻:“吾從未與西遼聯絡過,你哪兒來的證據?”
“我不敢…誆您。”
元照容呼吸困難,臉憋得通紅卻也不曾改口:“黃昏時我就…跟著您,我瞧見您…周圍藏…藏了暗衛,一直跟…跟著您回府才走。還有人盯著…您埋伏的人。”
聽得此語,文俊驟然擰眉,倏地松開了手。
“咳咳咳……”
元照容趴在地上大口喘息著,面色蒼白至極。
“你查到的證據呢?”文俊眸光犀利地審視著她。
“元家荒宅,後苑蘆葦蕩的黑色鵝卵石下,我藏起來了,您可以派人去取。我沒給過陛下,事涉家父,交給她我也活不了,這才一直瞞著。”
元照容抓著她的裙擺:“求您給個解藥,照容都聽您的。”
文俊忖度須臾,輕歎道:“吾信你一次,給你半份解藥,若敢騙吾,是何下場,你很清楚。”
“照容明白,絕無虛言。”元照容眼含淚花,巴巴地盼著解藥。
文俊自床頭的小盒中取出些粉末融進了茶水裡,端給元照容:“喝下去,半個時辰後,你就會恢復。”
“多謝您。”元照容悶頭飲盡,“我接下來去何處,您可有安置?”
“不急,在此歇歇吧,等好些,吾派人送你走。”文俊微微莞爾,悠然地落座靜候。
房中沙漏簌簌,外間秋風瑟瑟。
不出半刻光景,元照容忽覺腹中絞痛,想叫卻再叫不出聲來,頭足不自覺抵碰一處,掙扎須臾便斷了氣。
“背主之人,吾才不敢用。元家是文家養大的狼,狼崽子一個都留不得。”
文俊臉上綻開了一朵詭譎的笑靨,沉聲衝著夜色吩咐:“把她弄走。那些廢物死侍,送他們上路吧。”
“是。”房中閃出一道暗影,拖著元照容的屍首離去。
四更天色,秋寧與槐夏昏昏欲睡之際,耳畔忽而傳出貓頭鷹“咯咯咯”的低鳴,不由得毛骨悚然。
暗衛圍攏的小院內,有十余號人馬,似笑非笑的夜梟啼鳴過耳,這些人的面色轉瞬僵住,頗為苦澀地闔眸長歎,引了長刀,盡皆自刎,鮮血濺上潔白的窗紙,漫過門扉的縫隙,傳出陣陣甜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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