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知後覺品出話裡的意思,他僵硬扯了下唇角,表情不禁莫名其妙。
知道自己這玩笑開得也沒意思,陸炡輕咳一聲,臉上恢復正經,“不過這兩年寧家因為他的緣故,真是面上風光,政商兩界獨一份。”
雖沒有直接聯系,但圈子就這麽大,聞玨對寧嘉青的事也算清楚。
泰緬邊境海峽正式開通後的半年,寧遠集團憑借海峽代理權,收獲經濟效益遠超當初預計。
後寧嘉青與邊境政府二次合作,招商引資,對外宣告重啟瑪倫普工業園建設計劃。
此項目政治影響遠大於經濟意義,發布會時寧嘉青被拍攝的單人照片,被連續兩期刊登在國際人物報封。
想起自己曾俯瞰工業園那篇荒蕪的土地,心中建起的藍圖無疾而終。
聞玨唇角微揚,輕聲說:“他比我有魄力。”
氣氛沉靜片刻,陸炡離屏幕近了些,猶豫須臾,還是告訴他:“這個月底,他應該會來太浩湖。”
陸炡被他父親帶到酒局,聽到些消息。
京城做物流出口貿易的龍頭,宋氏集團。
創始人宋老爺子八十八歲大壽,退位後一直在內華達州的首府養居。
當家不久的長子,宋冶平。為表孝心,包下太浩湖周邊一整個度假酒店,舉辦為期九天的壽典。
華人圈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被邀請,來的賓客皆用最高規格禮待。
“且不說海峽通行後,寧遠集團租用的是宋家的貨船。”陸炡話間帶了幾分戲謔,“寧嘉青現在很是搶手,多少人眼巴巴地盯著這位‘女婿’,面上的話他也不得不來。”
此時畫外音一聲“陸檢”,對方語氣有些急。
似乎手上重要案件有了新進展,專程找到他的住處。
聞玨讓他先處理工作,爾後切斷了視頻通話。逐漸熄暗的屏幕,映著瘦窄的倒影。
其實知道寧嘉青來與不來並不難。
宋老爺子與聞玨的爺爺是多年好友,生意來往密切,必然會邀請聞家。
而且這兩年聞璟行因工作與寧嘉青見過幾次面,給弟弟打一通電話一問便知。……心中似文火悶燒,又瞬間熄滅冷卻。
即使寧嘉青來太浩湖又如何,難道自己要拖著這幅身子,上演一場悲情話劇,騙人回心轉意?
當初對人起疑心的是他,瞞著病情決議要走的人也是他。
僅因他人三言兩語,心中又起雜念。妄想擾人清淨,如可這般貪心?
聞玨不禁落寞一笑,伸手合上了電腦。
這幾日晚間涼風,裴安檢查好門窗,撫聞玨上床休息。
整理頸下枕頭時,耳邊回響起陸炡的話,聞玨抬起眼,頭一回仔細去看護工的外表。
皮膚白皙,鼻梁挺直,眼皮單薄。
好像確實有那麽一點相像,也只是一點而已。
裴安注意到他停留的目光,遲疑道:“先生身體不舒服嗎?”
聞玨搖了下頭,“想問你學校是不是快放假了。”
“二十號最後一門考試。”整理完畢,裴安直起腰,“上午就能考完,下午我過來陪您去醫院。”
他話裡帶著安撫的意味,聲音輕了些:“醫生說骨腫瘤大概率是良性的,多做檢查也是為了安心。”
聞玨輕閉上眼睛,淡淡地說:“不礙事,我習慣了。”
不知是習慣周而複始的檢查,還是習慣接踵而至的遺傳疾病。
這話聽在裴安耳朵裡,忽然為雇主心酸。
不出聞玨預料,在陸炡告訴聞玨宋家壽宴的事情後,沒過多久父親便給他打了通電話。
例行慰問完身體狀況後,又含糊著說了這件事已經定在月底。
但聞璟行要去東南亞出差,事出緊急,脫不開身,便想讓聞玨代為出席。
關於宋家在過往的事上,父親深知對聞玨有所虧欠,話中帶了幾分懇求:“知道你現在不喜出入這些場所,爸想著將賀禮寄給你,屆時提前過去露個面就回來,至少名聲上得好聽……”
三天后的下午,聞玨收到一尊紫檀雕古董,附一封邀請函。
短時間內能送到國際包裹,看來父親這是先斬後奏,臨時知會他一聲。
宋老爺子的壽辰恰巧是聞玨預約住院的日子,所以他提前四五天帶著壽禮到了度假酒店。
這邊離太浩湖很近,步行可到。度假酒店面積佔地約兩公頃,處處豎著印有集團logo的定製花籃。
距離壽辰當天還有幾日,酒店賓客寥寥,大多是駐外員工在張羅準備。
聞玨將禮送至記帳處,簡單和幾位宋氏本家的人寒暄幾句後準備離開。
回去的車程五六個小時,避免麻煩先讓裴安送他去了洗手間。
無障礙衛生間的門打開,聞玨緩緩移到洗手台前。
洗淨手後,又濕了濕臉。
望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色,疲累地深呼了口氣。
只是坐了半天的車,脊背僵硬得如一條鋼板,胸腔的氣似乎都不能連貫供應。
平時運動量有限,多半時間在靜坐和沉睡。這次一出遠門,才發覺身體已被遺傳病蠶食到這種地步。
他突然想起母親被病痛折磨的最後幾年,用盡最後的命數生下弟弟。
身體像一隻亟待撐爆的氣球,卻陡然沒了氣兒,留下一具枯槁乾癟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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