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升高,公園的人也愈發得多。大家都被這些天的陰雨困在家裡憋壞了,天剛晴就出來活動了。
有幾個年幼的孩子掙脫父母的懷抱,遠遠往這邊跑來嘴裡嚷著:“鳥,大鳥——”
聞玨將裝肉的塑料袋扔進垃圾桶,對它們輕聲說:“回去吧。”
幾隻鳥豎起腦袋,紅棕色的眼睛滾了滾,隨後遠飛而去。
聞玨回到家時,護工正提著新鮮的食材上門。
“聞先生,您起得這麽早?”
“醒了就睡不著了。”
“那我這就去準備早餐……”
療養村依山傍林,空氣濕度比市區高得多。
幾日沒有陽光照曬,公寓角落的地板受潮,踩一腳便從縫隙中滲水。聞玨前一天預約了家裝師傅上門,對地板進行排水更換。
正吃著早飯,門口傳來按鈴聲。
護工放下手裡的活,往玄關走去:“我去開門,大概是維修師傅來了……寧先生,您好。”
聞玨撕著麵包片的手一頓,抬頭果然看到了寧嘉青進門。
寧嘉青一身寬松的休閑裝,黑發隨意松散。
看見聞玨正在吃早飯,他一點也不見外地坐到對面,拿起麵包片塗抹果醬,“正好我還沒吃早飯。”
聞玨沉默兩秒,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鍾,“今天是周一,你不用去公司?”
謝著接過護工端來的咖啡,寧嘉青抿了一小口,說:“有個更急的工作,得等著我做。”
聞玨面露疑惑。
只見寧嘉青掃過堆在屋裡的花盆,鄭重其事道:“這裡和倉庫的花都等著我搬,耽誤了曬太陽可不太好。而且我得看看交付給你的那盆蘭花,有沒有好好被對待。”
“……謝謝。”聞玨淡淡道:“不用麻煩了,我打算雇臨時工。”
“不行。”寧嘉青吃完最後一口麵包,扯過紙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做事有始有終,是我的原則。”
這次寧嘉青僅用一個小時,便把百余盆植物根據光照喜好擺到不同位置,無一放錯。
聞玨有些驚訝,問他是怎麽知道的。
放下最後一盆場長莖鶴頂蘭,寧嘉青順手扶起傾斜的莖,綁著竹棍隨口道:“上回你說了之後就記住了。”
“不愧是國立大學的高材生。”
寧嘉青冷笑,“我可不想被你這麽誇。”
他擰開一旁的水龍頭,彎腰洗手,頸間的銀鏈晃蕩著,問:“今天有安排嗎?”
聞玨專注地修剪著鶴頂蘭的假莖,“要去康復中心做複健。”
寧嘉青“嗯”了一聲,用手帕擦著手,“正好順路,我送你。”
修剪完最後一株,聞玨放下剪刀。看了眼木架上那盆翡翠蘭,“你還要用幾次這個理由?”
寧嘉青似乎認真想了下,說:“下次換個別的。”
聞玨:“……”
最終還是寧嘉青推著聞玨到康復中心,護工在家中幫忙監督地板維修。
今天上午的課程大約兩個小時,難度不大,主要為下午的複健運動做準備放松工作。
訓練師將聞玨的動作調整標準,閑聊著說:“外面那位是您的弟弟?記得之前也來過一次。”
康復訓練室透明的玻璃牆外,寧嘉青坐在長椅上,手裡翻閱著書架上的醫療宣傳彩頁。
認真嚴肅的表情,如同在讀晦澀難懂的古典名著。
聞玨收回視線,含糊地應了一聲。
做了四組訓練後,訓練師沒再繼續接下來的課程。
他把聞玨扶到輪椅上,手法嫻熟地按摩著腿部,“前段時間沒訓練,後面的幾組動作先不練了,不然會給肌肉造成負擔。”
“辛苦了。”
“這都是我的工作……對了,您還記得對面房間裡那個雙腿截癱的小女孩嗎?”
聞玨點頭,“有印象,她母親總是陪著她。”
“上個月她因骨頭突發病變不得不雙腿截肢,幸運地是保住了生命……前幾天她母親來退會,給我們辦公室的所有人都送了點心。”
他表情略帶傷感:“她對我們說,雖然女兒失去雙腿讓她很傷心,但好在以後會是個健康的人。不用每天受訓練的苦,也不用疼得整晚睡不著覺……”
“聞先生。”訓練師頓了頓,眼神真誠:“的確從數據上來講,真正靠複健站起來的截癱患者,少之又少,殘酷來講也許是‘無用功’。但您認為他們是怕身邊的人失望而強忍疼痛堅持,我並不認同這種觀點。”
他抬頭看向牆上的橫幅——不要放棄走路。
雖然懸掛已久,色彩依舊鮮豔。
“這幾個字,不是奢望,而是希望。正如《泰戈爾評傳》中所說,人在必然世界裡有一個有限之極,在希望世界裡則有一個無限之極。”
年輕的訓練師笑起來時爽朗陽光,對聞玨說:“其實您有所不知,這裡大部分的患者結束課程後出去時,外面等候的人最常說的話不是‘有沒有感覺’‘能不能站起來’……而是累不累。”
聞玨出來時,寧嘉青已經靠著椅背睡著了。頭向一邊歪去,斂著眉頭,看起來睡得並不舒服。
腿上還敞著打開的宣傳彩頁,青藤殘疾人慈善救助基金會的標題很是顯眼。
聞玨輕歎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膝蓋,“嘉青,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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