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玨說了聲謝謝,抬頭看向眼前的建築——青藤康養院。
先前的那通電話裡,滕雪告訴他這個周日是康養院的開放日,如果有空的話希望他能來參觀。
當時隻想著找一個陸炡絕不會找到的地方,便讓護工叫了計程車。等真到了這裡,不知怎的竟有些後悔。
但為時已晚,走也走不成了——提前在門口迎著聞玨的工作人員,已經滿臉笑容地朝他走來。
工作人員是康養院人事處的職工,不參與醫護工作,所以有時間帶聞玨閑逛。
職工先帶他整體參觀了院區,又進入到建築內部的休閑區,複健區以及緊急醫療區等等。
最後是居養區,康養院投資建設的重中之重,目的讓患者得到最舒適的居住體驗。
寬闊的走廊,所及之處可見綠植和藝術壁畫。廊道乾淨整潔,溫暖明亮,環境確實不錯。
正介紹著,職工這邊來了電話。
因為上個月辦理離職的護工,就薪資問題在辦公室與財務爭執起來,等著她去處理。
職工一臉歉意地看向聞玨,說處理完後會馬上回來。
等她走後,聞玨按照對方說的方向去了茶飲休息室。
隨便端杯清茶品了一小口,茶香瞬間在舌根蔓延開,帶著淡淡的澀味,味道意外的好。正準備拿一塊餐盤裡的杏仁糕時,外面突然一陣喧嚷。
聞玨出門去看,見前方十米處的一間病房前,門口圍了許多人。
有穿著製服的醫護人員,也有看圍觀的群眾。
那間房中傳出古怪的尖叫聲,緊接著是哭鬧聲,聽起來很是滲人。
“天啊,已經連續一個星期這樣了,這病後期真的沒救嗎……”
“唉,誰能保證自己老了不這樣呢,我就期盼著以後別拖累自己的兒女。”
“真是難為那個小夥子了,聽說好像還是實習志願者,模樣長得那麽好,攤上這麽個麻煩事……”
和議論紛紛的旁人不同,聞玨對這種聲音早已稀松平常。
剛出車禍那段時間癱瘓在病床,夜不能寐時總能聽到。
聞玨正要回去,突然聽到走廊傳來一聲:“注意阿姨的頭,不要磕到桌角——”
轉著輪椅的手一頓,他緩慢地眨了下眼,循著聲源往過去。
猶豫片刻,略微僵硬的手指轉動輪子。
在這十余米的距離裡,他反覆勸慰自己:只是聲音像,一定不是他。
當越過人群停在病房門口,看清緊抱著老人的年輕男人的模樣時。
聞玨僵直的手,微微抻開。茶水的酸澀仿佛擴大千百倍,從舌根擴散到喉嚨。
寧嘉青黑發凌亂,鬢角淌著汗。褶皺的製服洇著穢漬,手臂布滿滲血的抓痕。
嚴重失智的阿爾茨海默症晚期的患者發病時,是沒有任何正常意識的,接收不到外界任何有效信息。
老人瘋狂喊叫著,寧嘉青正面握著她的手臂。後面兩個護工按住她,一個醫生正在嘗試打鎮定劑。
針頭刺破皮膚那一瞬間,她忽地揚起手,一把抓住他的胸前,突然有什麽斷開似的,受不住外力向後仰去。
寧嘉青也意識到了,他伸手摸了下空無一物的胸前,卻不做停頓,再次上前幫助醫生按住老人。
而被拋出去的吊墜摔在地上,又因慣性滾出了門外,最終停在了輪椅的輪子下。
聞玨俯身,撿起敞了蓋子的銅色吊墜。
裡面的木星隔片被摔得滑向一側,露出狹小的空間以及藏在裡面的楔形木片。
被膠水黏合的積木承受不住外力,再次斷裂成兩片。
聞玨垂眼看著殘缺的櫸木木片,想起那日在車裡對寧嘉青說過的話。
那是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旁人提起雙腿殘疾後的窘境。
原本是想用醜陋不堪的現實告訴寧嘉青,自己早已不是被記憶美化過的無所不能的年長者。
借此希望寧嘉青明白,他如這枚斷裂的櫸木,同為殘次品,同樣一文不值。
聞玨將吊墜輕攥在手心,再次望向病房裡的人。
老人已經被安全地控制住,打過鎮定劑後逐步穩定下來。
看著寧嘉青緊繃的唇角終於放松,急忙低頭四下尋找,一股混沌不清如蟲蟻噬咬的疼癢從心口向四周蔓延。
起初聞玨把這股陌生異樣的感覺歸結於面對一份真誠執著的心意,卻無法回應容納的愧疚。
後來聞玨才逐漸明白。
原來自己那顆早已沉於死海的心臟,也可以在某一時刻、因為某件事情、某個人而鮮活跳動那麽幾秒。
原來那是心癢。
第34章 看你表現
穩定下來的老人被醫生送去做心血管治療,圍觀群眾在憂心忡忡的歎息聲中散去。
留下來收拾病房的護士見寧嘉青低頭找著什麽,問:“寧先生,是丟東西了嗎?”
寧嘉青頷首,蹲下身子掃視著床下,直到右前方的人移開,瞥見門口停著的輪椅腳托。
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抬起頭果然看到聞玨。
四目相對之際,聞玨目光平靜的瑞鳳眼,眼尾微微彎起,浮現細小的紋路,叫了聲:“嘉青。”
在錯愕中寧嘉青起身大步走向聞玨,等走近了,突然意識到身上的製服浸滿嘔吐物,在潮熱的空氣裡酸臭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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