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嘉青正低頭看著手裡打開的錢夾,從鏡中反射出聞玨照片的影子。而墨鏡擋住他的眼睛,看不出表情。
宋恩掌心有點冒汗,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該不會他對聞先生……紅燈變綠,汽車啟動,寧嘉青已經把照片收了起來,側頭看著窗外。
猶豫再三,宋恩喊了聲:“老板。”
他頓了頓,悶聲說:“雖然這邊的巫蠱之術確實比較出名,但這些東西沒什麽科學依據……而且我還聽說能損害人的氣運,搞不好詛咒會反作用於自身帶來厄運。”
寧嘉青回過頭看他,皺著眉頭一副不知所雲的表情。
宋恩輕咳一聲,“沒什麽。”
話音剛落,對方突然問他:“你說你和聞玨,是在訓練營認識的?”
宋恩應聲,想了想說:“那是我退伍的第三年,入職一家野外訓練營擔任教官。暑期迎來的第一批學生,其中就有聞先生和他的弟弟。”
聞玨和他弟弟相差十余歲,親兄弟五官很相像,但性格截然不同。
這是宋恩對他們兄弟倆的第一印象。
弟弟脾氣不好,桀驁不馴,但內核是開朗純真的。而哥哥外表溫和近人,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沉鬱。
和聞玨漸漸相熟,始於那個下著雨的午後。
因為雷電天氣訓練任務擱置,全營休息半天。宋恩從大眾浴室衝完澡出來,想去後院抽根煙。
一出門,看到聞玨穿著寬松的白色短袖,頭髮濕漉,脖子上搭著深藍色毛巾。
他坐在柱子旁的長椅上,雙手撐著椅面,身體向後仰。抬頭看著電閃雷鳴的天空,黑壓壓的烏雲,直逼頭頂。
一瞬間的閃電,聞玨閉上了眼睛。風吹得身上的衣服飄飄蕩蕩,斜密的雨落在他的眼睫、鼻梁和微微啟著的唇。
在延遲的雷聲抵達之前,他睜開了眼,映著上空無盡的灰暗。
有幾個東南亞學員走到了聞玨身邊,笑著從軟包煙裡抽出一支遞給聞玨。
宋恩眼神一沉,走過去擋在聞玨身前,伸手抓著煙甩到那名學員身上,嚴厲地用泰語呵斥,幾個人畏縮著肩膀跑掉了。
他回頭用英文解釋,“這煙在這邊是合法的。”
聞玨說了聲“謝謝教官”,他笑著說:“在學校時周圍很多人有抽這個的習慣,但我不感興趣,也不會碰。”
“你還在上學,在哪裡讀書?”
“美利堅。”
宋恩唇角抿直,又問他:“具體是在哪裡?”
他說:“加州。”
雖然是寧嘉青先提起的,在他簡單地說了說之後,對方似乎並不感興趣。
車又行駛了十多分鍾,就在宋恩以為話題已經結束,聽見寧嘉青問:“後來呢?”
“……後來?”
寧嘉青摘下墨鏡,別在胸前,“營期結束後,你們沒再見過面?”
宋恩搖了搖頭,“見過兩三次,當時我拜托了聞先生一件事。”
寧嘉青微挑眉,從後視鏡裡看向他,“一件事?”
“幫忙尋找我的弟弟,二十年前,他在美國加州失蹤。”
宋恩的弟弟是母親與繼父所生,在他十歲時繼父死於血癌,母親沒多久也離開人世。
兩兄弟相依為命。
弟弟的夢想是搖滾貝斯樂手,癡迷於皇后樂隊,偶像是樂隊主唱。
他音樂天賦極佳,從中學開始組樂隊,拿過大大小小的獎,在附近的府頗有人氣。後來被經紀公司相中,簽約並許諾送去音樂學院深造。
那天以後,弟弟再也沒能回來。
宋恩清晰記得弟弟臨走時在機場向他告別,燦爛地笑著說等出名掙了錢把他也接過去。
後來他在夢中一次一次拉住登機口處那個單薄身影,告訴他:“不要去。”卻無法開口。
車內安靜須臾,寧嘉青問:“你弟弟……叫什麽名字?”
宋恩低聲道:“阿暹。”
“好,很好,請堅持住……”
隨著康復訓練師的指示,聞玨纏著厚厚繃帶的雙手,緊握著兩側的扶杆。
因用力雙臂肌肉繃緊,血管隆起,雖然呈“站立”姿態,完全依靠上肢用力,實際軟趴趴的腰沒有一點感覺。
倒計時結束後,聞玨坐回輪椅,接過遞來的毛巾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訓練師照常鼓勵他,“比以前好些了,站起來還是有希望的。”
聞玨忍俊不禁,“脊髓損傷導致的截癱,康復的概率為百分之一,而這百分之一也是醫生給的尊嚴。”
訓練師啞口無言,表情尷尬。
“在這個康復中心,又或者任意一所。患者痊愈或者好轉的比重數據,您應該比我清楚。明知道恢復的概率渺茫,還是承受著痛苦一次一次訓練,您知道是為什麽嗎?”
“……因為不想放棄,心裡還是希望能站起來。”
聞言,聞玨失笑。
他抬眼,看著牆上那抹鮮紅的橫幅:不要放棄走路。
“是為了演好‘殘疾人’這個角色,生活已經不能自理,如果連精神思想也是,會讓周圍的人失望。”
通過透明玻璃牆,他伸手指向對面一位正在努力訓練、臉憋得通紅的姑娘,說:“你看,旁邊她的媽媽有多激動和高興。”
“可是……”
訓練師剛想反駁什麽,聞玨已經把毛巾疊好放在一旁,“老師,請繼續吧。”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