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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二天,黎煬也沒能吃到時棲帶的飯。
訓練營到了周末。
黎煬接了幾個線上家教的活,還去店裡打了個兩天的零工,攢來的錢全被他買了顏料。
時棲說得對,黎煬想,原來有些顏料的手感確實是不一樣的。
白色濃稠、黑色稀疏、藍色順滑……
不一樣的色彩在他的指尖呈現出不一樣的質地。
可是時棲是什麽顏色的呢?
他喜歡穿什麽顏色的衣服,臉頰是哪個度的白,瞳孔是黑色的嗎,還是和他一樣的茶栗色?
黎煬重新畫了一幅。
第一天,他給課桌上了色。
第二天是窗戶。
第三天……是金黃色的光。
光線應該照到那人的臉上,但是第四天,時棲依然沒有來。
他的前桌再也聽不到睡著時均勻流暢的呼吸,聽不到那人偶然滑過耳膜的散漫笑意。
可是老師和同學都已經習以為常,似乎對這樣一個少爺來說,換個地方睡兩天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直到有一天,黎煬剛剛從外面踏進學校,突然聽到於程他們喊:“臥槽!學校外面怎麽停了倆拉法?”
“這車剛出沒多久啊,我的天,誰開過來的!”
“除了時少還能有誰,聽說是時董送給他的成人禮。”
“草看看人家的爹,我爹要是送我輛大奔我就謝天謝地了。”
“走走走,讓我也去摸摸。”
“哎,時少怎麽沒在車裡?”
“剛剛好像是進班了……”
時棲回來了?
黎煬握緊書包帶子開始往教室走,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小孩兒,你是奧數班的嗎?”
“是。”
“哦,你們班在哪呢,帶個路唄?”
長久的失明已經可以讓黎煬通過一個人說話的語氣來確定他的善惡,想起之前時棲和葉瀟他的談話,他隱隱皺起眉:“你們找誰?”
“時棲,”那人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有點不屑,黎煬聽到金屬摩擦在地上的聲音,“是你們班的吧?”
手指攥緊了書包背帶,他說:“是。”
“你們跟我走吧。”
周圍轉了第三圈,一行人終於覺得不對勁:“小孩兒,你知道路嗎?”
“不好意思,”黎煬伸手摸到牆壁的弧度,“我眼睛不太好,好像走錯了。”
“臥槽,你玩我們呢?”
“我現在想起來了,”黎煬說,“你們等我去趟洗手間,出來我就帶你們去。”
他估算著時間,帶他們繞了這麽久,現在差不多已經到了上課的時候,老師應該已經進了班。
但是不排除他們會蹲點時棲的可能。
要找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1、1、0。”
按鍵聲在空曠的洗手間裡顯得分外清晰,黎煬的手機設置了盲用,基本上只要按鍵就會出聲,於是等在外面的人很快便聽到了聲音:“喂,警察嗎?我在臨江路少年宮這裡,有人想要尋釁滋事……”
“臥槽!哥!那小子陰咱們!”
“媽的他報警!”
黎煬的電話還沒打完就被人從隔間裡拽了出來,拳腳雨點一般落在他的身上,黎煬像條在岸上僵死的魚急促地呼吸著,墨鏡被打掉,刺痛的陽光讓他一瞬間閉緊了眼睛,卻被人抓著頭髮按到水池裡。
刺耳的警笛聲突然響了起來,那人的語氣一變: “你剛報警,警察不可能來這麽快,他媽的你陰我們?!”
“時棲是你什麽人啊你這麽護著他?”
那人按著他的頭重重地撞向牆壁,耳膜一瞬間劇烈地鼓噪起來,稀薄的陽光在眼前墜成了黑暗,黎煬覺得自己似乎有一瞬間同時失去了視力和聽力,只有嘴唇動了動:“……哥哥。”
“哥哥?”
警笛聲停在門口,黎煬聽到那人嘲笑的語氣:“那你知道他有多少像你這樣的好弟弟好哥哥嗎?”
“時棲到底有什麽好?怎麽你們一個兩個這麽倒貼上去?”
“一個瞎子,他連你的名字都不會記得,你不會以為他真的會被你感動吧?”
疼痛黎煬輕輕地吸了口氣,警察開始推門,黎煬撐著洗手台站穩身體。
眾人突然發現這個小瞎子長得其實挺漂亮的,那雙看不清色彩的眼睛長得很大,還是茶栗色,洋娃娃一樣。
他目光落在塵埃漂浮的光線上,即便刺痛,依然很用力地睜大了眼睛:“我帶你到這裡來……”
黎煬說:“就沒打算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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驗傷、筆錄,黎煬耽擱了快一天的時間。
他給隻給時棲發了兩條消息,一條是說學校似乎有人找他,好像是體校的,他急著去參加比賽就沒多管。
第二條是在眼科的醫生說他只有找到合適的角膜供體才有可能複明的時候,黎煬蹲在檢查室的門口,問道——
“哥哥,你明天可以幫我帶個包子嗎?”
但是他的消息並沒有得到回復,黎煬蹲在檢查室的門口,一直從煌煌白日等到暮色四合。
也許是睡著了,沒來得及看手機呢。
黎煬給自己找理由。
醫院那邊一松口,害怕時棲離開,黎煬立刻回了教室,卻破天荒地因為沒來上課而罰了站。
任課老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黎煬臉上戴著口罩,擋住了嘴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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