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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冰冷的機械音沒有什麽情感起伏,卻被黎煬收集起來當作伴奏。
為了保證精力,訓練營的午休時間一向很長,黎煬一直都是用來複習英語的。
但是今天……黎煬破天荒地拿出了畫紙。
失明的第二年,醫生告訴他遺傳因素康復幾率不大的時候,黎煬基本已經放棄這條路了。
好在他足夠聰明,學東西也快,這個世界上很少有優秀的盲人畫家。
卻可以有能吃飽飯的盲人數學家。
可是畫畫……也是黎煬唯一剩下的可以去感知色彩的方式。
畫紙是用特殊的材質做的,可以通過觸碰確定線條的位置。
黎煬用手碰了碰課桌,想象著它的形狀和弧度,想象著窗欞的位置和陽光灑落的角度。
想象著溫熱的手指,雨露一樣的聲音和氣味,和著擁有那樣一道聲音的人的模樣。
時棲現在應該正在桌上睡覺,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皮上,嘴唇的弧度應該很飽滿。
他又那麽喜歡笑。
不過黎煬剛畫了幾筆,便聽到前面的課桌上傳來砰砰砰的聲音,居然有人不怕死得趕在時大少爺睡著的時候拍他的桌子:“七七七七!別睡了!”
“葉瀟!”時棲的聲音帶著點剛醒的啞,“你他媽找死啊!”
“我說怎麽聯系你都聯系不上,連車隊的半決賽都不去,”葉瀟皺眉看了一圈,“時董怎麽給你發配到這裡破地兒來了?”
他扭頭望見黎煬:“我去,居然還有非主流的墨鏡小屁孩,你這到底是什麽班啊,時董讓你去訓練營你還真來?”
“別瞎說。”時棲踹了他一腳,“我這叫以退為進,反正馬上也不用學文化課了。”
“影大的通知下來了?”
“也就這兩天吧,”說起這個,時棲的語氣似乎生動了不少,抱臂向後一靠,黎煬感覺到自己的書架都跟著震動了一下,“反正我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他鮮少有這麽得意鮮活的時候,黎煬幾乎可以想象到時棲笑著的模樣,手上開始描摹那雙眼睛的形狀。
“喲喲喲,時大影帝,”葉瀟恭維道,“我以後不會是在地鐵站的大屏上見到你的臉吧?”
“滾,你坐地鐵嗎?”
“說得也是。”葉瀟仔細想了想,“不過要是你的臉真在那,我還是可以坐的,到時候跟你來一張合照。”
“少貧,有事說事,大老遠過來幹什麽?”
“你還記得之前體校追你那傻逼嗎?”葉瀟說,“那東西原來在回國之前有個男朋友,非要說是你勾搭他劈腿,正四處揚言要廢了你呢。”
“我擔心他摸到這裡來。”
“一群傻逼,”時棲嗤笑了一聲,“來就來,我怕他?”
“但是這人他爸聽說沾了點黑,手上的人沒點輕重,”葉瀟的語氣有點擔憂,“要不要我想辦法轉來這裡陪你?”
“不用,這裡食堂難吃得要命,外賣也沒幾家,就你這麽脾氣能待下去?”
“再說了,”時棲微微一笑,憧憬的語氣,“反正這兩天出了成績,我就走了。”
“行行行,那你自己當心點。”
葉瀟說完要走,卻又轉頭望了眼黎煬,好奇道:“你怎麽大白天的還戴墨鏡啊,老師不管你?”
話沒說完就慘叫一聲,跟誰踩了他的腳似的。
不過葉瀟一向心大又自來熟,即便如此,還是湊過去看了眼,讚美道:“你這畫畫得還挺好看的。”
“畫畫?”時棲跟著好奇地轉過頭了。
葉瀟卻已經將那張畫拿了起來——男生穿著乾淨的襯衫趴在課桌上,長長的睫毛低垂,指骨搭在課桌上,窗外是一到春天便開始漫天飛舞的紫葉李花。
“你還別說,”葉瀟對著時棲的臉比了比,“這還挺像你的。”
黎煬一瞬間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小狗,耳朵和脖子都變得通紅,伸手將那幅畫搶了過來。
“滾一邊去,”時棲說,“他都沒見過我。”
“不過你這畫確實挺漂亮的。”
時棲這麽說,黎煬才終於有一點點相信也許自己還能握起畫筆,他問:“喜歡畫畫?”
黎煬點了點頭。
“那你好好努力,挺有天分的。”
“可是我不能上色。”黎煬說。
他說的是不能不是不會,好像默認自己已經是失去了這個能力。
“誰說不能,我之前在畫展上看到一個畫家,他可以通過不同顏料的輕重和手感來確定色差,就像是做蛋糕一樣。”
“既然喜歡就別放棄啊。”時棲拍了拍他的肩,黎煬覺得自己似乎一瞬間聞到了畫紙上那縷陽光的味道,他聽到時棲輕輕地,溫柔的聲音,“弟弟。”
他說完,又望了一眼黎煬桌上吃了一半的飯盒:“怎麽又吃這個,沒讓於程給你帶飯?”
一百一次……他吃不起。
黎煬咬了咬下唇沒說話,時棲於是也沒繼續問,只是道:“那算啦,下次我給你帶吧。”
黎煬一抬頭,時棲卻猛地將他桌上的畫給抽走了。
“這個……”
“這什麽這,”對面傳來紙張的嘩啦聲,是時棲將那幅畫收了起來,“這個歸我了,抵飯錢。”
伸手敲敲他的桌子:“下次畫了上色的,再拿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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