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頭腦裡一片空白,就看到裴渡鄭重其事地將那枚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無名指上。冰涼的指環妥帖地包裹著手指,像是一個精巧的圈套,將獵物圍困其中。
他渾身哆嗦了一下,這個大一號的美麗仿製品,讓他想起了自己在送出指環的前後,所有的心情——那一遍一遍鼓起的勇氣,一夜一夜輾轉的不安,還有那些無法被忘卻的眼淚,比失望更沉重的絕望。
他心裡忽然湧起一個古怪的想法:裴渡是不是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他的人生是不是真的輕松到只要一開口,就什麽都能到手?
憑什麽他永遠都這樣遊刃有余,自己卻總是如此煎熬掙扎?
想不通,得不到答案,無法化解的委屈逐漸積蓄成憤怒,當著裴渡的面,他猛地摘下指環,揚手扔了出去。鉑金的指環狠狠摔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響,然後蹦跳著滾入了客廳的角落裡。
那一瞬間,他清晰地在裴渡的臉上,看到了震驚、迷茫和痛楚。有朝一日他居然也能傷害到裴渡,這個認知在聞秋的心口劃過一道鋒利的快意。
“我不接受,誰允許你戴上來的?!你不是覺得我不配嗎?!”聞秋揪著他的領子,怒不可遏地質問道,“憑什麽你問都不問就給我戴戒指?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有那麽賤,只要你開口我就什麽都會答應?!”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裴渡攥緊拳頭,被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絕,讓他感到難堪和痛苦,即使一千遍地訴說愛意,一萬遍地承諾與發誓,都沒有辦法消弭過去的傷害。於是他解釋的聲音漸漸低下來,立正挨打,只希望聞秋能把心裡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發泄出來,好過憋在心裡自我折磨。
然而聞秋的狀態漸漸不對勁起來,他的喘息越來越急促,手捂住心口說不出話來,臉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滑落。短短一天他經歷了太多情緒波動,熟悉的心悸又開始發作,劇烈的頭痛像鋼針一樣戳進腦子。
“聞秋!”裴渡駭然,立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他,慌忙用手去探他的額頭,隻觸到一片滾燙。
他經驗豐富,認出這是驚恐發作的前兆,好在他家裡常備有鎮定類藥物,便立刻找了過來,自己含了口水,嘴對嘴給他把藥喂了下去。
“咳、好難受……”聞秋胃裡實在不舒服,藥咽進去就想嘔出來,裴渡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吐,很快手就被口水淚水沾了個濕透,“沒事了,沒事了,什麽都不要想,很快就會好的……”
吃了藥的聞秋漸漸安定下來,陷入了昏迷一般的沉睡,裴渡抱著他,不敢用力也不想松開,一顆心砰砰直跳,身上不知覺已經被冷汗浸得濕透。
從來不曾有過如此慌亂的時刻,他感覺自己也死了一遭,拿出手機給醫生打了電話,又聯系了信任的心理醫生。然後就戰戰兢兢地守在床邊,握著聞秋冰涼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對不起……”他喃喃地說出道歉的話語,不知是在為什麽而道歉。
然而睡著的人,注定不會給他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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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聞秋做了無數的噩夢,醒過來隻覺得身體無比疲累,動一根手指頭都費勁。他恍恍惚惚地望著窗簾縫裡鑽進來的一束光,打量著周圍,這個房間是全然陌生的,但是看起來很溫馨,放著許多卡通抱枕和玩具,點著好聞的香薰。聞秋爬起來,自作主張地扯掉了吊瓶的針頭,然後才發現自己穿著裴渡家的睡衣。
四處都沒有找到自己的手機,聞秋就猶疑地推開了那扇門。外面是一個同樣布置溫馨的診室,一個胖胖的中年BETA女性,正背對著他侍弄窗台上的一盆水仙。
“早上好,”聽到響動,她轉過身來,微笑道,“我姓吳,你可以叫我吳醫生。”
果然,這是做心理治療的地方。有些事他其實早就猜到了,之前也不是沒有過情緒低落的時候,但昨天那副完全失控的樣子,叫他自己都有點恐慌。
“我為什麽會在這裡?”聞秋有些警惕,後退一步靠在了門上。
“裴先生送你來的。”吳醫生說。
聞秋皺了下眉,“他人呢?”
“在外面等著呢。”吳醫生指了指大門,又笑著指了指陽台門,“放心,我這兒有兩扇門,你要是不想看見他,就偷偷從那裡溜走,我幫你打掩護。”
她是個很有親和力的人,聞秋無法不被她的笑容感染,略略放松了一點,“其實沒有必要做治療。我是遇到了事情才會那樣,平時我一直都很正常……”
“並沒有‘正常’和‘不正常’的分別,”吳醫生溫和地說,“只是你的大腦可能生了病,所以要讓專業的醫生來看一看。就像牙疼一樣,光是忍耐並不會好轉,只有經過治療消除病灶,以後才不會疼下去。”
大腦……生了病?聞秋的手蜷在睡衣的袖子裡,低頭看著腳下那塊小碎花地毯。平時要他去看心理醫生他肯定會很抗拒,但一睜眼就在這兒,他難免有種“來都來了”的心情。
吳醫生就招呼他坐,“牛奶還是咖啡?”
“牛奶。”
吳醫生倒了一杯熱牛奶,然後往杯子裡加了糖,一同準備的還有一把小動物形狀的餅乾,和一碗新鮮的草莓。
然後吳醫生便在他對面坐下,手裡沒有拿任何紙筆,“放心,不會讓你填一大堆表的,我們就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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