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一大一小兩個淚人,本該是讓人欣慰的畫面,他的一顆心卻在無間地獄裡煎熬。
這是他的妻子,和他的親生孩子。
何等的巧合,何等的諷刺,兩年前他滿懷輕蔑地要那個未曾謀面的妻子墮胎,導致了聞秋的逃離。那之後他身上所有的苦難,都是自己推倒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如果那時候他不那麽無情,去認真地調查,去好好地見聞秋一面。他也許會在第一眼就愛上他,忍不住去親吻他那雙藏匿著世上所有星星的眼睛。他們不會再錯失於人海,不會再彼此傷害折磨兩年,聞秋和孩子也不會吃那麽多苦、受那麽多難。
然而過去已經不可逆轉,他成了毫無疑問的加害者。
他忽然想起了李文斐說的那句“你的孩子還活著”,果然早有預兆,然而他卻愚蠢到完全沒有多想。李文斐還說過他會遭報應,直到現在裴渡才終於理解了這句話的全部含義。
緊接著,更多的回憶湧上心頭:在會所裡為了幾千塊錢被自己羞辱到哭泣的聞秋,攢著幾百塊堅持說要還錢的聞秋,絕望到找自己來賣身的聞秋,紅著眼睛說“窮不是我的錯”的聞秋,勞累奔波、打工到一口氣都不停歇的聞秋……
而那時候的自己在做什麽?悠然自得地享受人生,花一點小錢享用他的不幸,輕慢地和朋友們打賭多久能騙他上床,在發現孩子的存在後百般諷刺羞辱他,察覺他的愛意後不疾不徐地吊著他……每一段記憶都變成了一把刀,將他戳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後悔、自責、痛苦、還有震驚——他向來與人為善,然而對待自己喜歡的人,竟然會變得如此刻薄殘忍。
有因有果,報應不爽。
毫無疑問,他應該說出真相,祈求寬恕和原諒。然而他看到了聞秋蒼白的臉頰、毫無血色的嘴唇,還有光站著就搖搖欲墜的身體。
剛剛遭到了如此大的打擊,他真的能再禁受住一次慘烈的真相嗎?
至少不該是今天,不該是現在……那該是在未來的哪個時間點?以怎樣的形式坦白?裴渡不知道。
如果坦白、道歉、懺悔,甚至下跪,就能得到原諒,他願意這樣做。但是……如果聞秋不肯原諒呢?他憑什麽要原諒一個把自己推進地獄裡的男人,一個把他們的孩子稱作“野種”的父親?如果他帶著孩子一走了之,永遠不再回頭……
那個無可挽回的後果,讓裴渡從靈魂深處戰栗起來。
聞秋安撫好了孩子,也安撫好了自己慌亂的心,才慢慢將注意力轉移到裴渡身上。他注意到了ALPHA的神態有些不對勁,然而沒有細想這件事,有太多情緒魘住了他,讓他不太能分心去思考一些細枝末節。
他聲音沙啞地問道:“是誰搶走了小知了?”
“裴至軒。”裴渡答道,“……我的父親。”
聞秋睜大了眼睛,裴遠集團的董事長、裴渡的父親、他連見都沒見過的大人物,為什麽要搶走自己的孩子?
這時候,崔錦繡那猙獰的嘴臉像一道閃電般劃過腦海,聞秋立刻什麽都想明白了,這是一場報復,也是一個警告!因為獨裁的大家長絕不容許自己這樣一個存在出現在兒子的身旁,所以要用這種方式逼迫自己離開。
只是聞秋想不到他的手段會如此殘忍,好像從不曾把自己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看待。他一定是站在高位生殺予奪慣了,絲毫無法共情一個父親失去孩子會有多麽痛苦。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樣道歉,”裴渡扶著額頭,眼神並不敢看他,仿佛在竭力壓抑著什麽,“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然而這是裴至軒的錯,聞秋並不會遷怒到裴渡頭上,成為誰的兒子本來就無法選擇,更何況是裴渡把孩子帶了回來。他抱了抱隱隱顫抖的ALPHA,“沒關系,我不怪你……”
“他會付出代價的,我向你保證。”裴渡忽然握住了他的肩膀,神情帶著隱隱的瘋狂,“但是這次可能沒有那麽快,他會比過去所有人都難對付,但是我絕對會讓他付出代價。”
還有,裴渡無聲地在心裡補充道,我也會讓自己付出代價。這場審判裡,所有的罪人都要受到懲罰。
“好,我等著他受罰的那天。”聞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心裡很感激也很慶幸,裴渡能這樣堅定地站在自己和小知了一邊,要知道他對抗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父親,還是整個龐然大物般的裴氏家族。這份不假思索的偏愛,就足以讓他得到些許慰藉。
裴渡是那麽的好,是完美的情人,未來也會是完美的丈夫和父親。然而和他比起來,自己卻……
自醒來起,聞秋就想了很多很多,現在更是自慚形穢。趁這個時機,他想是該把話說清楚了。
他將孩子放在床上,走到裴渡面前,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凝聲道:“對不起。”
裴渡的瞳孔緊縮了一下,仿佛被他嚇到了,聲音裡甚至帶著恐慌:“秋秋……你做什麽?”
聞秋站直了平視他,心情是難得的平靜和坦然,他緩緩道:“我從醒來後就一直在想,我真的做了太多對不起你的事——偷偷和安雲起聯系,去見父親,還有那個親子鑒定報告。我害怕自己的不堪被你知道,也害怕你知道真相後會討厭我,所以又不自覺地說了很多謊,我可能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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