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靳呈依舊是光著身子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用小鑷子把鏡子碎片夾出來。
曾經他被打得遍體鱗傷沒有錢去醫院,處理傷口已經駕輕就熟。
楊意子慢吞吞地靠近,在牧靳呈的身旁蹲下,看著桌上帶著血跡的碎渣,雙手搭上男人的手臂,“痛不痛?”
牧靳呈沒有回答,手掌外側給血染得一片模糊,看上去觸目驚心,他像是沒有痛覺一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很快將碎片全部弄出。
下面是消毒,上藥,幸虧楊意心藥箱裡的藥足夠,也都是以前牧靳呈常用的。
“用這個。”楊意心見他挑選傷藥,主動拿起一個遞過去,“這個是你當初給我推薦的,你還記得嗎?那年體育課我跑步的時候扭傷了腳,摔倒的時候又把膝蓋和小腿擦破皮……”
他的聲音漸漸小下去,眼前無動於衷的人和記憶裡關切的少年形成鮮明對比。
同樣的一隻藥膏,牌子和名字都沒有變,變的是他們。
是缺失了五年的空白。
楊意心拿著藥,手臂舉酸了牧靳呈都沒有看一眼。
牧靳呈選了另外一隻消炎的,在傷口上塗著厚厚一層,然後用紗布和繃帶包扎好。
空氣裡彌漫著濃鬱的藥味,楊意心被風吹得哆嗦一下,再次湊上前,把自己的手臂遞過去,一條腿跪在地板上,“幫我處理。”
牧靳呈掃過一眼,長長的傷口出現在楊意心細瘦的胳膊上更加恐怖。
“我疼。”楊意心伸手,“你看,又在流血。”
傷口周圍的皮膚泛著明顯的紅,是有炎症的表現,楊意心為了流血又去掐傷口,他才像沒有痛覺的那個,折磨起自己只有瘋狂。
他在賭,賭牧靳呈對他的心軟,賭牧靳呈哪怕恨他入骨仍存有一絲憐憫。
傷口的血痂被扣破,殷紅的血珠冒出,同時楊意心的手被狠狠握住,蠻橫的力氣讓他痛呼出聲。
“原來你也知道痛。”牧靳呈冷冷道。
楊意心說,“只要是你,痛也沒關系。”
“少在我面前裝可憐。”牧靳呈將楊意心手臂上松垮的紗布扯開,“你的任何事情都與我沒有關系。”
楊意心跪得膝蓋疼,乾脆坐地上,傷口又紅又腫,他像是感覺不到一樣,仰著頭,露著笑,“那你現在這是在做什麽?我死了你就解脫了,你就可以從這裡離開了。”
“我從不認為一個於我無關緊要的人,他的生死會對我造成什麽影響。”牧靳呈自上而下地看著楊意心憔悴的臉,“只是你天天滿口要死,真的讓你死了,豈不是便宜你?”
他沒有放輕力道,棉簽碾過傷口,光是消毒就讓楊意心疼得瑟縮。
“怎麽?知道疼了?”牧靳呈不讓楊意心有任何躲開的機會,二人力氣懸殊太大,稍稍用力就讓楊意心坐不穩,倒在沙發邊上。
“用刀割的時候沒見你疼?”
“剛才撓傷口的時候沒見你疼?”
牧靳呈的語氣又沉又冷,還有濃濃的諷刺,“楊意心,你的裝模作樣很拙劣。”
“沒有裝。”楊意心往牧靳呈那邊挪了挪,靠上他的腿,“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看到你就哪兒都疼。”
白色的藥粉像碎雪一樣蓋滿傷口,擋住了紅腫發燙的皮膚。
“發完瘋就開始甜言蜜語?”牧靳呈冷笑道,“打一巴掌再給甜棗,好話壞話都讓你說盡了。虛偽。”
“不虛偽,”楊意心乖巧地蹭著牧靳呈,蜷縮著身體像一只聽話的寵物,“這些都是我的真心。”
“牧靳呈,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落地燈的光落在楊意心的頭頂,牧靳呈盯著楊意心的發旋兒,沒有溫度地問:“包括要我死?”
“要你死永遠有前提,”楊意心說,“我們一起死。”
“牧靳呈,你知道嗎?和你分開這五年,每一天我都在想死。”
“……”
“可我害怕,我怕我死了沒人會記得我,更怕唯一會記得我的你也徹底把我忘了。其實我不怕別人忘記我,我只怕你忘記我。可比起怕你忘記我,我更怕你記得我。”
他神神叨叨地念著,語無倫次也沒有邏輯可言,虛虛實實,分不清真偽。
牧靳呈抬眸掃了一圈兒客廳,目光落在牆邊的博古架上,陳列著一排排雕刻品,有木雕和石雕,最中間的是一塊翠綠的玉石,雕得一尊觀音。
“你還信佛。”牧靳呈說。
楊意心的視線跟著看過去,盯著那尊觀音像,過了好久才小聲開口,“說不上,但它……能讓我心靜。”
牧靳呈嗤笑一聲,“是嗎?”
“人總要有點兒期盼不是嗎?”楊意心抬頭,下巴放在牧靳呈的大腿上,“我天天祈求神佛能讓我見到你。”
他眼裡流淌著哀傷,嘴角揚起弧度,“你看,這不是見到了?”
“你真的想見?”牧靳呈冷淡地問。
楊意心輕眨了一眼,被男人的陰影籠罩著,手腳發涼皮膚泛青。
他們僵持著,湧動的情緒輕而易舉地收入眼底。
楊意心摳著手指,率先在這場無言的對峙中敗下陣來。
在他低頭的瞬間,牧靳呈出手擒住楊意心的下巴,強製延續這場對視,“楊意心,你真的想見?”
因為背光的關系,男人輪廓處於明暗之間,光影加重壓迫感,成年男人的氣場如有實質地壓在楊意心的臉上,空氣都變得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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